其实很难避免去思考这件事情,苏格兰想,这一种名为如果的可能性:如果他当时没有离开日本,情况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再然后,名为自责的情绪就将他一点一滴的填满了。
苏格兰清楚这种责任根本不能归咎于他,说难听点,这恐怕都能算是自我意识过剩。但他性格里温柔又执拗的一面,又让他无法不去思考。
……但他该停止继续去思考这件事情了。
苏格兰低垂的目光落在他餐盘的寿司上,避开了与他人的对视,像是突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但如果有人能在此时与他对视的话,就会诧异的发现,那双蓝眼睛里盛满了名为理智与冷静的情绪。
监控是店铺里固定的摄像头,角度和清晰度都不足以那么细致地观察清楚苏格兰的表情,降谷零只能从安静的沉默里揣测他的心理。
别说坐在监控室的降谷零了,就连坐在苏格兰面前的古屋玲都难以捕捉他这点微妙的情感变化。
她只是露出略显疑惑的表情,不解地询问:“为什么要说谢谢?”
古屋玲回忆着刚刚的那番对话,不太明白话题是怎么转到这里来的。就因为她说了降谷零没朋友吗?
在听见她的疑问后,蓝眼睛的青年抬起眼,所有的情绪重新被看不出心情的温和遮掩,对着她弯了弯唇角。
“谢谢的意思是……”
感谢她的分享。以及,他准备结束这段对话了。
话语一顿:“……嗯?”
像是感受到了什么,青年装模作样地从口袋里取出手机,翻盖亮起屏幕后看了两眼,又蹙了蹙眉心。
接着,他合上手机,露出略带歉意的表情:“抱歉,临时有点事情,我该走了。”
古屋玲:“?”
这句话里的代表结束意味就非常明显了,以至于古屋玲都短暂地愣了一瞬。
啊?这就走了?不再多问点吗?她还有一摞平谷爷爷和降谷零的温馨往事没有讲呢!
但眼前的青年没有再给她继续表现的机会了。他甚至没跟老板打招呼,直接从口袋里拿出钱放在桌上,再拎起自己的琴包。
古屋玲没有任何理由挽留,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任务目标就这样潇洒地离开了寿司店,留给她满脑袋的问号。
此时此刻,感到疑惑的也不止古屋玲一个人。
背着琴包的青年没有再在附近逗留,也没有再跟任何人交流。他径直前往车站,直到乘上电车远离了这个监控区域,消失在监控的画面里。
降谷零摘下耳机。
公安警察的紫色眼眸倒映着斑斓的光彩,但不能再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有点迷茫地望着显示屏幕,想不通苏格兰究竟想做什么。
其实他给自己安排的加入组织的理由很简单,简单到有点纯粹了:仅仅就只是想找宫野医生而已。
做坏事一般都不能开头,在接触组织后的不知不觉中,他的底线也随之一点点降低。堕落就像是泥沼,陷入之后就会一点点坠落,再难挣脱。
坦白说,这是一种很经典也很常规的发展趋势。
降谷零根本就不需要自己有多么惊心动魄的过去,也不需要这个故事有多么详细。故事编的越多就容易露出马脚,越详细反而越会让人觉得刻意。
所以他只想在原有的经历上稍作修饰,比如利用平谷的溺水案为自己改名的动机增添筹码,再留出更多的空白供苏格兰自己遐想——这样就足够了。
坚持正义与善良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但恶念的滋生往往只需要一个冲动,便再难回头:此事在东京逐渐增长的犯罪案件中亦有参考记载。
顺便,日本公安提醒您,激情杀人不可取。前方可是深渊,请大家回头是岸。
只是他尽职尽责的手下——和他在同一个特殊行动组的古屋警官——可能把他的人设补充得过于完美了。
总感觉她在某个方向用力过猛,以至于故事里少年时期降谷零的人设都变得有点奇怪了。但应该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吧?
先不考虑这些,现在最关键的问题在于,苏格兰为什么中止了调查?
虽然古屋玲口中的故事已经足够将他过去的故事拼凑个七七八八了,但降谷零不认为苏格兰会如此草率地只相信一家之言。
就算不潜入到当地警察局查找求证,怎么也得再多问几个人吧?哪怕是寿司店的老板呢?
降谷零慢慢拧起眉。
他想不通这里面的逻辑。
哦,他甚至没想通苏格兰为什么要来调查他。总不能真的只是出于对幼驯染的关心吧?他前两天和他接触的时候怎么没看出来他这么在意他。
思考这些疑问就像是梳理一团缠绕在一起的毛线,顺了半天发现打结的地方越来越多。
降谷零不知不觉就入了神,直到风见裕也试探性的提问拉回了他的注意:“降谷先生,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
降谷零抬起手捏了捏眉心,安静片刻后说:“让公安的其他人手回来吧,至于古屋玲……最近先让她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吧,算出差任务。”
“如果再遇到苏格兰,也请及时汇报。”
他放下捏着眉心的手,表情也恢复了冷静:至少他现在跟苏格兰在一个行动小组里,之后有大把的时间接触。
保持耐心,切忌急躁。总会有机会的。
……
保持耐心,切忌急躁。总会有机会的。
苏格兰抱着贝斯琴包坐在电车的位置上,身体微微前倾靠着自己的琴包,在心里这么冷静地告诫着自己。
他去调查降谷零过去的起因是出于不解,而他后来中止调查,则是因为他已经做出了选择与决定——以及,他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情绪有点失控了。
于是他的理智发出警报,告诉他该停止了。
无论降谷零的过去经历了什么,他都会尽可能地尝试去拯救他——不,也不对,说成拯救还是有点太高高在上了——那么就换成挽回吧。
但如果有机会的话,他希望能有一天听到降谷零亲自跟他讲述这段过去。
只是,如果努力过后得到的是最坏的结果,而他注定无法唤醒波本内心的正义的话……
城市的风景在背后的车窗外倒退着,苏格兰轻轻阖上眼,用指甲轻轻磨蹭着指腹的枪茧。
必要时刻,他也会做好觉悟——
「带走」他的。
苏格兰承认他有自己的私心,但在此之前,他也是一名警察。他那不靠谱的上司教他罢工偷懒,还教他享受生活,但从未教过他徇私枉法,包庇罪犯。
一些原则性的问题。他不该去触碰的。
所以该冷静下来了,诸伏景光。
叮叮。
电车到站。
苏格兰睁开眼睛,背起琴包走下电车,根据路牌的指引转弯进了当地的农贸市场。
刚刚在寿司店都没什么心情品尝美食,现在想想还有点遗憾,可惜了那位山本大叔的手艺了……唔,去买点新鲜食材回去捏寿司吧。
刚好,他也有好久没做过日料了。
料理也有利于他平复心情。顺便可以思考一下之后该怎么去面对波本。
半个小时后。
拎着一大袋食材的苏格兰,从思考该怎么说服波本弃暗从明,变成思考波本哪怕中途真的选择弃暗从明了,还得判多重的刑。
感觉说服起来难度有点大啊,劝人从良永远比蛊惑人堕落要困难。法律不一定会褒奖善意,但它一定会惩戒罪恶。做坏事的代价太大,也太难回头了。
又半小时后。
心事重重的苏格兰回到暂住的公寓。
哦,因为接下来会在日本待有一段时间,他就找了个合适又偏僻的地方暂时租了一个临时居住的公寓——他并不是很想在私人时间也待在会有组织成员频繁出没的地方。
这时候,他的脑袋里已经在思考波本威士忌适合用来搭配什么样的食物了。
事已至此,先做饭吧。
等捏完寿司切完生鱼片,还很有审美和情调地做了个漂亮的摆盘后,苏格兰又在想,他要不还是先想办法跟波本搞好关系吧。
如果波本真的是为了寻找宫野医生才加入组织的话,至少能说明他还是比较重感情的吧?
明明以前是幼驯染还要想着搞好关系什么的……总觉得有点微妙啊。
苏格兰想了想,掏出手机对着自己的晚餐拍了张照片,分别私发给了某两位威士忌。
怎么说呢,还是得带上莱伊的。
毕竟他的上司也说了,莱伊很有可能是日本公安的卧底。他还是需要创造机会与莱伊接触,试探他究竟是不是卧底的。当然,如果他真的是卧底的话,他也不介意跟他搞好关系。
苏格兰暂时只是发了一张图片,也没有编辑什么文字。如此便不至于把自己的目的性展现得太彻底。
就当是分享美食——这也是他从马丁身上学到的奇妙交友手段。
苏格兰坚信自己是在示好。
但在不同地方的同一时间,收到消息的两位被示好的威士忌,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心情。
波本顿时就紧张起来了。
什么意思?苏格兰为什么要给他发寿司的照片?难道他发现寿司店的人是他安排的了?不愧是景啊——不对,不可以欣慰!他究竟是怎么发现的!
与波本的头脑风暴不同。莱伊想的就要简单多了:他想起了之前没能吃到的莓果奶油杯。
莱伊盯着这张照片眯了眯眼睛。
这就是在炫耀吧,一定是吧。
啧,苏格兰在有了幼驯染之后,真的是越来越恶趣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