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看到石像,令人窒息的回忆又一次涌进叶韫脑海。
零星的片段都是关于一位银发男子,叶韫见他在布阵,他对龙说了什么、但话中有话,叶韫也不懂,大概明面意思是他要将这条濒临死亡的龙所变成石像。
似是故意般,银发男人说的话他一句都未听清,最后一句却无比清晰地传到他的脑海。
“睡吧,吾以此身立誓,待因果轮转之时,必还汝等公道。”
一瞬的功夫,尖锐的痛感刺穿叶韫识海,先前在灵相海收集到的银丝不受控制地缠上那条沉眠的龙。
来不及搞清楚识海发生什么变化,叶韫立刻起手施法,浓郁的灵力绕着几人十里地布下防御结界。
随即,不出叶韫意料的,鲛人族的两个族长果然是要唤醒这条龙。
绕在龙身上的银丝沾了叶韫的灵力,再经由她们二人强大的妖力,表面的灰色附着物在慢慢脱落。
没了附着层,内里的龙身渐渐显露,几乎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里面空无一物。
叶韫瞬间警铃大作,他不带一丝犹豫,迅速将唐朝保护起来,芹芹和沧沧也反应过来,纷纷施法护住二人。
不出一会儿,一道极为强劲的灵力撞上师兄弟二人面前的护盾。
叶韫修为不够,根本看不清这道攻击是从哪打来的,这已经不是他能参与得进的战斗了,他只能寄希望于这俩鲛人姐妹实力够强。
“芹芹,带他们两个走,我没及时发现阵法被篡改,龙前辈的残魂去了那群人族修士大比的空间。”
“好……你小心,他很强……”
沧沧攻击不停,修长锋利的鱼尾和黑衣人扭打在一起,右眼被划伤,她只是眯住受伤的眼,动作不减,余光看了眼芹芹,勾起唇道:“死不了,你哭丧着一张脸给谁看,赶紧走!”
“好,你可别死了,我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同龄鱼了。”她用尾巴卷起叶韫唐朝两人,最后看了眼沧沧,把她的样子印进心底。
三人逐渐离那纷争地越来越远。
见人走远,沧沧只是轻轻对着她背影舒了口气:“咒谁呢。”
黑袍人也停下动作,他缓缓解下附在身上的障眼法,修长又显得阴柔的身段显露,他笑着问:“副族长死前可还有什么想交代的。”
她眼前一片猩红,右眼血流不止,左臂也被虫子啃食的不成样子,沧沧却没痛觉般,冷淡着嗓子开口:“巫族……我们鲛人族从未沾陆地上的因果,你为什么要做如此恶行。”
被她叫做巫族人的正是夏筱伊,他笑笑不语,似是在回想什么,过了一会,他挥挥手,虫子重新钻进他的衣袍。
他问:“选条路吧,是继续缠斗,拖延时间到死为止,还是跪下来求我绕你一命?”
沧沧冷笑,眼底寒意透骨。她盯着夏筱伊看了几息,忽而弯下身,手指拈起伤口处一抹血,抹在眉心处,血红与深蓝交融,咒纹隐隐浮现。
“那我选——”她抬眸,笑意讥讽:“缠斗到你死为止。”
话音未落,海雾骤起,灵力与妖力在一瞬爆发,她鱼尾一摆,俨然是一个献祭阵法。
“废物。”夏筱伊低声嘲讽,却不敢大意,重新唤出虫群。
黑雾翻涌间,沧沧的攻击如暴雨般袭来。她早已失了对称的美感,一只眼流血不止,一只臂骨裸露,皮肉模糊,鱼尾处也被斩出长痕。
接连的虫潮却怎么也杀不完,献祭妖力换来的爆发只能堪堪在夏筱伊脸上留下一抹刮痕。
一小半鱼尾都露出森森白骨,按理说她早该死了,却还在死撑。
这幅画面刺激到了夏筱伊的神经,他突然笑出声来,是发自内心的愉悦:“你这幅样子,让我想起了师尊,啊……这么说也不对,是师尊的师姐……叫什么来着……”
要他想,他还真有点想不起来名字,于是他又看看面前不成样子的鲛人,这画面和前世记忆里的一幕重叠:“啧,想起来了,是叫洛溪……死的和你差不多,这么看我还是挺心善的……至少还留你具骨架在,她当时死的时候,好像什么也没留下,是被饕餮一点点吃掉的。”
沧沧听他这毫无人性的话,就算他说的是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人,却也被激起了怒意:“你会下地狱的……”
“地狱?啧,那真是要说抱歉了,我做这事还是受的上面那群人的旨意,如果你说的地狱是指天界的话,倒也没错。”
“你说什么?”她那只完好的左眼猛然睁大,血色冲上眼白。她已经快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可此刻却像突然获得了第二条命,整个身躯陡然爆发出方才所不曾展露的速度,冲向夏筱伊。
夏筱伊却满不在乎,笑得嘴角上扬,手中灵咒缓缓成形:“怎么?还想咬我一口?”
“说起来,她也是红瞳,你现在这双被血色浸染的眼睛倒是和当时的她一模一样,就连死的缘由都一样,你是保护他们,她是保护我的好师尊———”
夏筱伊皱了下眉,瞧着面前剩了一半皮肉的骨架,叹了口气:“我还没说完呢,怎么就死了……”
“罢了罢了,就给你留着这一半肉吧,毕竟你让我想到我好师尊当时的样子,真美,哭得撕心裂肺的。”
他抹去脸侧的血痕,继续道:“就是可惜了,前世师尊没能亲眼看到他两个师兄怎么死的,虽然我后来也一遍遍拿留影石放给他看了,可还是不如亲眼看见来的刺激大。”
“一个是被自己所信任的师兄亲手送上修真界的断头台,一个是为了救个不相干的魔族小姑娘被修士联合起来布下杀阵。那小姑娘叫什么……好像是江燕,还是什么的……和他们早就死了的大师姐名字倒挺像。”
回忆完,他收了蛊虫,又踢了踢脚边的尸首,那副残躯就这么直直沉入深海。
于此同时,海面又是一阵波动。
“啊,被你这么一耽误,他们已经汇合了,麻烦……不过反正机会多的是,不差这一次。叶韫的命,我会亲自取。
我会给你保护的人献上最完美的死法,我保证,他将是我手下最完美的作品。”
“还有那个叫芹芹的,既然情谊深厚,那就和你一样吧。”
破碎的灵阵在水下残存,像是死者未散去的悲鸣。
阵法破碎后,这处地方彻底崩塌,夏筱伊不想暴露自己,便很快消失了。
就在不久前,一道蓝色的灵光急速掠过。
芹芹咬紧牙,周身灵力暴涨,整个人几乎是强行突破空间阵法,如箭矢一般穿过结界。她眼尾猩红,衣角翻飞,额边的发丝几近失控地缠绕着她的手腕与袖口。
她不敢停,甚至不敢转头。
沧沧的气息断了,她甚至连残魂都感应不到。
她失去了她唯一可以叫她一句“妹妹”的人,此后,她都将孤身一人。
“师弟!”
宋纤纤从不远处飘过来,随之,叶韫肩上那抹猩红撞进眼底,她提剑对准沧沧:“是你伤我师弟?”
芹芹一愣,她现在不知道该做什么,巨大的空虚和悲伤快把她淹死,可这明明在水下啊……怎么会被淹死呢……
“对不起,我不知道……他受了伤。”
叶韫替她挡住了这时显得凶神恶煞的宋纤纤,他解释:“不是她做的,是我躲避不及,这才不小心被伤到了。”
宋纤纤这才收起剑,仔细打量面前的鲛人,看不出具体修为,甚至察觉不到灵力波动,看来实力远超于她,她确实用不着伤叶韫。
只是,她怎么哭这般伤心,好好的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只剩下水了,眼泪和小雨一样落。
唐朝也游了出来,用他小小的身子在芹芹脸颊蹭着,试图以这种方式安慰。
叶韫右肩受了伤,暂时动不了,只能出言安慰她:“哭吧,把悲伤宣泄出来,等着清醒过后,再让这股难过、不甘、愤恨转化成你的力量。”
他这么一安慰,芹芹哭得更凶了,岑悦溪也被这里的动静吸引过来,她随即就让在这站桩当哑巴的苏临川去把其他看热闹的弟子招呼走。她自己则是上前抱住哭得一颤一颤的鲛人,全然不顾她修为远在自己之上。
“师兄说没有什么是一个抱抱解决不了的,如果解决不了,就多抱一会。”
“你们,你们……”芹芹干脆把她当成沧沧,在岑悦溪脖颈处狂蹭,唐朝赶忙闪了出来,才避免被两人压死。
没他们插手的空间,宋纤纤见状,将目光转到叶韫的伤口处:“我去给你包扎,你没痛觉吗?这看着还中了毒,流下的血都是乌黑的。”
“嗯。”叶韫点点头,“我是不想让师尊担心,挺疼的,但现在的画面,师尊看得到。”
“你啊,算了,不和你扯皮了,衣袖拉上去,我给你撒药、缠绷带。”
叶韫听话地抬起没受伤的左胳膊,将衣袖翻了上去,唐朝也很有眼力见地叼起叶韫刚刚提起的衣袖布料,不让他这个伤患继续身残志坚。
“不知道什么毒,我就先拿萧师叔给的解毒丹,碾成粉给你撒上了,看你气色也死不了。赶紧想好补救措施吧,或者想想怎么给师尊撒娇。你不是我,他这么宝贝你,可要伤心好一阵了。”
“别这样说,师姐你受伤我也会伤心,大家都会伤心。”叶韫听了宋纤纤的话没忍住反驳。
“我知道,我就只是打趣你,我这修逍遥道的,就算师尊偏大心我也无所谓,更何况你不仅是我师弟,还是我师娘。”
叶韫被她这话给弄得红了耳:“永远别叫我这个称呼,不然我就把你的‘丰功伟绩’打包写成小本子送给师尊过目。”
宋纤纤连忙道:“别啊,我又没真和他们做什么,只不过是欣赏美罢了。”
叶韫被她这没脸没皮的样子逗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正好宋纤纤也给他包扎完了,他顺便让唐朝把他衣料放下去。
“是是是,不过撩了不下百个男女,不过有十几个找上宗门来了。”
宋纤纤知道她这时候是说不赢了,她只能找叶韫弱点戳,和他互相伤害:“是是是,刚刚观师弟的臂膀,那是比咱师尊看上去多点肌肉,也不知道师弟晚上还能不能比师尊厉害。”
“你…………”
“你什么,你敢说你是那个?”
“……”不敢
苏临川冷不防开口:“那个是哪个?”
宋纤纤和叶韫齐声:“呵。”
刚刚他们还在拌嘴,这时候却统一战线,不得不说,苏临川这正经佛修可真正经,那群战斗系佛修可都是一群酒肉和尚。
接着,宋纤纤还是没忍住吐槽他:“一个抱抱解决不了就多抱一会儿?你怎么能和师妹说这个啊,你这不是勾人家动心吗,做个人吧,叶韫?”
“那时候她才七八岁,我想我当时也就比她大两岁,他要哥哥抱,我也没理由拒绝……”
“够了,别解释了,越描越黑,你就是个死妹控,看到妹妹类型的就想上去照顾。”
“……”他还真是,这不能怪他,前世他和唐蓉相依为命,学了一堆照顾小女孩的技巧本领,当然现在全用来照顾自家师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