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众人齐聚在张家村村长家里。
张家村平日里似乎很热闹。李拂熹从村口走来,途中遇到四个婶子聚在一起聊天。其中两个婶子一左一右将手搭在中间的婶子背上絮叨着,一人帮她捋顺凌乱的鬓角,另一人就替她整理皱巴巴的衣角,。三人旁边的婶子手臂上挎着一个花篮,两眼无神地盯着远处的一个屋顶,手无意识地揉皱了篮子里的花。
见到李拂熹一行四人,聊天的三位婶子立刻停下打招呼:“几位仙长是要去村长家吧?喏,顺着那棵树右边的路一直走就到了,村长家很大,一眼就能看见。”
众人目光望去,果然见到前方有一个岔路口,中间正好种着一棵大树。这树一看就有些年头了,树身粗壮,繁茂的枝丫惬意地倚靠在旁边的院墙上。
杜师姐笑着回礼:“我姓杜,谢谢几位姐姐帮忙指路,否则我们要去村长家还得费一番功夫呢。咱们村里这树长得可真好。”
左边的婶子脸上也迅速浮现出一个亲切的笑容来:“哎哟,瞧杜仙子说的,只是一点小事罢了。”
右边的婶子也附和道:“这树听说是几百年前一位仙长赠与我们村子的,有灵气呢!对了,仙长们来一趟也不容易,婶子们给你们做了些家常菜,其中有一道就是用这棵树的叶子做的树叶包饭,这可是咱们村的拿手好菜,快去尝尝好不好吃。”
杜师姐面露惊喜之色:“那我们可得好好尝一尝姐姐们的手艺。”
中间的婶子听着她们说话,眼底焦急之色越来越浓,终于忍不住插嘴:“几位仙长,我……”
右边的婶子偷偷掐了一把她的背,让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一泄而出,弯腰低头不敢再说话。
李拂熹几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余庚想要开口的动作被另外三人的目光强行摁回去,杜师姐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一般自然地与婶子们告辞。
三人旁边的婶子这时才收回目光,对着李拂熹一行人牵了牵唇角,递出篮子里被揉得七零八落的花:“这几支花赠与几位仙长,慢走。”
左边的婶子连伸手拉住她的篮子:“我这妹子最近家里出了点事,精神头不大好,几位仙长不要见怪。”
李拂熹绕过她的手接过篮子,递给余庚。
杜师姐制住余庚想要扒拉花篮的动作,笑容不变:“谢谢姐姐的好意,我们就先走一步了。”
四人走到大树下,忽的感受到一股灵气的波动。
余庚忍不住看向那棵大树:“还真有灵气啊!”
杜师姐推了他一把:“快走吧。”
余庚走了两步,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三位婶子已重新絮叨在一起,而另一位婶子目光却直勾勾落在他们四人身上。
一缕风裹挟着篮子里的花香落在他鼻间,他转头往李拂珏身边靠了靠。
村长家比其他人的屋子足足大了三倍,远远就传来一股家常菜的烟火香味。李拂熹带着蓬莱山三人踏入室内,发现正厅果然宽敞明亮,主座下各个位置依次排开,不难想到村里人常聚在此处商讨各种事务的样子。
另外两支队伍早已到达,其他两位队长分立两侧,正与主座上的村长说话,见到他们进来,秦溯和凌遥双双抬头,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李拂熹身上。
李拂熹心里暗骂两人为何不坐在一起,犹豫片刻,还是坐到了秦溯身边。
秦溯殷勤地替她斟茶,她略一点头算作回应,转头对李拂珏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意,然后把自己的桌案往远离秦溯的方向挪了挪。
凌遥看着这一幕,目光闪烁。
村长看起来四十几岁,面容干净整洁,身材微微发福,脸上一派笑眯眯的,丝毫看不出村里有任何困扰。
李拂熹刚坐下,就听见他对着秦溯正说到面前的树叶包饭:“……这树叶的来源正是我们村中心的那棵仙树,大约两百年前,一位仙长受伤路过我们村,在我家里——噢,当时村长还是我爷爷——住了几日,临走之时便把这棵仙树赠与我们,说是仙树有灵,可庇护我们这个小村子。”
合欢宗最擅长交际,秦溯面上含笑,一派温文儒雅的样子:“刚来的路上路过仙树多看了两眼,果然灵气充足,怪不得贵村氛围如此悠闲安逸。”
村长一拍大腿:“正是!不瞒秦仙君,你也知道我们这些人没什么修炼的天赋,也就比凡人好一点儿,能吸收灵气,多活几十年罢了。自从有了这棵仙树,虽然村里人资质没变,但是大家平日里吸收到的灵气是实打实变多了。”
李拂熹一边听,一边在树叶包饭上捅了几个窝。
她环顾四周,厅内天衍剑墟的弟子都在自顾自地吃吃喝喝,没有理睬任何人。杜师姐和谢霜不知道何时坐在了一起,正在低声交流。李拂珏静坐着观察周围,另外两个合欢宗弟子也和余庚相谈甚欢。
手背突然被什么挠了一下,她低头,看见秦溯的衣袖擦过,内里伸出几根修长的手指,捏着一个红色的果子偷偷递来。
李拂熹没有接,只余光偶尔扫过,又心虚地收回。秦溯面上还若无其事地与村长聊着那棵树,手不动声色地又朝她的方向送了送。
翠翠爬到李拂熹腿上,用头轻轻拱了拱她的手。
李拂熹手指微动,又倏地蜷缩起来,还把翠翠往怀里摁了摁。
翠翠不甘示弱,伸出小爪子扒拉她的手指,往果子的方向推去。
李拂熹抿了抿唇,既然翠翠这么喜欢的话,她就勉为其难把果子接过来好了。这样想着,她狠狠地伸出手,柔软白皙的手指快速划过秦溯的指尖,夺过那颗红色果子捏在手心。
秦溯正听村长说到他小儿子刚出生的时候体弱,多亏了他老婆每天把孩子抱到树下待着,身体才渐渐好转,现在已经与常人无异。
感受到李拂熹的小动作,他轻笑出声。
村长不安地看他一眼:“秦仙君可有什么指教?”
秦溯收回手,与另一只手指节交叉,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没什么,令公子好福气,不知今年几岁?”
村长舒了一口气:“今年刚满十八岁。”
李拂熹闻言指尖一颤,红色果子从指缝中滚落,砸在翠翠头边。翠翠看也没看一眼,慢吞吞地爬回了自己的口袋。
红色果子孤零零地躺在李拂熹腿上,直到宴席结束才被李拂熹随手塞进乾坤袋中。
饭后,村长为几人安排了自家的几间空房,便贴心地将正厅留给诸人。
十二人自觉地跟着自己宗派的队长站成三团,彼此面面相觑了一会,直到谢霜看了一眼手上的法宝说:“周围没人了。”
李拂熹抢先开口:“进村之前,我们已在村外布下困阵,可进不可出。”
秦溯冲她笑笑,看得谢霜在他身后背着所有人偷偷翻白眼:“我们已将张家村的地图绘出。”说着从怀中摸出两块画了弯弯曲曲线条的缣帛,递到李拂熹和凌遥面前。
凌遥拿过之后简短地说了声“谢谢”,李拂熹一点伸手的意思都没有,李拂珏替她拿过了这份地图。
秦溯面上还维持着笑意:“那棵树是村子的中心,周围有三条路。其一是我们进来的那条,通向村口大门。其一通向我们现在所在的村长家,往后走一点就是宗祠。还有一条通向坟地。”
见他俩都说完了,凌遥才出声:“村民一开始聚在宗祠,然后回家。”
三支队伍交流完了情报,合欢宗弟子忍不住问道:“那个失踪的人会在坟地吗?”
天衍剑墟弟子不爱说话,只默默投来目光。蓬莱山几人因为李拂熹没说话,也没开口。秦溯不得已站出来:“大家都知道这次任务的目标,是——”
张家村有人失踪。
从十天前开始,张家村每天晚上会丢一个人,第二天无论去哪里都找不到,但是第二天晚上他会回到家里,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人的失踪。
去而复返的人根本没有失踪过程中的记忆。
余庚好奇地看向那位合欢宗弟子:“你怎么会觉得人去了坟地?不是都找不到吗?”
合欢宗弟子看了一眼秦溯:“坟地阴气重,藏了活人的话很难被发现。”
李拂熹皱眉却没说话,秦溯见状转头问自己师弟:“张家村的人应该考虑过这个情况,他们为什么会找不到人呢?”
合欢宗弟子声音放轻:“他们应该不会打开看。”
合欢宗出身的人,通常声音都比常人悦耳两分。这位合欢宗弟子声音清澈,刻意压低之后,像夜风吹过耳畔,众人被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李拂熹没有被吓到,一块坟地对她来说已经不算什么,她扫了一眼秦溯,眼睛弯起:“既然这位师兄这么了解,那就合欢宗去查看坟地吧。”
拒绝的话语在合欢宗弟子的舌尖滚了一圈,被秦溯一声含笑的“好”压了回去。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大师兄,却发现大师兄眼里满满都是李拂熹。
他想起了宗门长辈平日里殷切嘱咐要对心仪之人好一点,想起了藏书阁里各种典籍书写着如何讨自己喜欢的人的欢心,回忆最后定格在自己师父被师娘揪住耳朵拎回去的画面中。
他求救地看向大师姐谢霜,谢霜无奈地摇头。示意合欢宗弟子向来如此,她没有任何办法。
他念起清心诀,绝望的目光落在地图的坟地上。
像是怕李拂熹也给自己安排任务,凌遥主动开口:“我们去守着村口。”
李拂熹心情很好:“那就多谢两位师兄承让,我们蓬莱山就负责这边啦。”
分配完任务,三队各自离开,去往自己的住所安置。
每个队伍有两间房,李拂熹与杜师姐住在一起,李拂珏与余庚先来了她们的房间商量接下来的计划。
村长准备的客房很是精致,李拂熹坐在床边的雕花木桌旁,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翠翠:“杜师姐,今晚你和哥哥还有余庚师兄轮流守夜,我要单独出去一趟。”
“不行。”开口的居然是余庚,“怎么能让师妹你一个人行动。”
李拂珏没有管余庚,他看着李拂熹的眼睛:“你有几分把握?”
李拂熹自信微笑:“十分。”
杜师姐放开了被揪成一团的衣角:“那你自己小心,遇到危险不要强撑,保命为上。”
余庚一头雾水:“你们这就同意了?”
李拂珏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跟自己回房间:“只要我们三个不拖她后腿。”
余庚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李拂熹已经是蓬莱山大师姐,是蓬莱山有史以来最有天分的弟子。
远远将他们甩在身后。
——————————————
换上一身黑衣,李拂熹如同一滴墨汁滴进黑夜里,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村长家,来到村中心的仙树下。
静谧的夜晚,耳边只有微风拂过树枝的声音。
她闭上眼,感受到粗壮的树干里,磅礴的灵气在流淌。
睁开眼,对上一双熟悉的桃花眼。
秦溯眼睛灿若星辰:“好巧啊,师妹。”
李拂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