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潮气爬上窗棂那晚,我在器材室撞见她踮脚够顶层储物柜。
帆布鞋底打滑的瞬间,我托住她后腰的手摸到了膏药粗糙的边缘。
“别动!”
她突然厉声呵止。
我懵了。
她马上换上玩笑的语气:“董队长的爪子该剪指甲了。你怎么来了,脚好啦?”
“白眼狼,下次不救你了”
我立马收起错愕的神情,朝她展示我灵活的腿脚:“差不多了,已经能脱离拐杖走路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注意点。”
我们在器材室清点篮球时,她突然指着墙上的冠军合影问:“你爸爸从来没来看过你的比赛吧?”
我数球的动作一滞,随口答道:“他很忙。”
“真巧,”
她弯腰捡起滚落的排球,发丝垂落遮住表情。
“我妈也说忙,结果忙着试婚纱呢。”
排风扇突然停转,月光穿过铁窗栅栏。
我看着她把排球逐个摆成等差数列,终于问出憋了很久的话——
“你为什么总在记分牌上画星星?”
雷声碾过屋顶的瞬间,器材室陷入黑暗。
沈时雨摸索着去开应急灯,却被散落的跳绳绊倒。
我连忙抓住她的手腕,她冰凉的指尖划过我掌心的茧。
“小心点。”
我打开手机电筒,光束里她的睫毛在脸颊投下栅栏似的阴影。
“董逍,你知道有些星星是望远镜都看不到的吗?”
她转身朝室外走去,轻笑一声。
“哦,对了,你带手机,小心我举报你——”
————
暴雨把小卖部的招牌浇成流动的霓虹,我们避雨时,沈时雨突然拽住我的袖口。
马尾辫湿漉漉贴在颈侧,水珠顺着发梢坠入领口:“你听——”
不远处的纸箱在积水潭里漂移,里面的叫声细得像被雨掐住咽喉。
我掀开湿漉漉的纸板时,她指尖悬在颤抖的猫耳上方三厘米,精确如测量抛物线落点。
三花猫突然蹭她掌心结痂的疤痕,她触电般缩手,卫衣抽绳在风中乱晃。
“校报说......说它上个月生了三个宝宝,现在只剩......”
积水倒映出她发红的鼻尖,我竟分不清是冻的还是哭的。
她忽然仰起脸:“我们给她取个名字吧!”
电光石火间,我想起她笔记本上力透纸背的“濛濛时雨”。
“不如就叫濛濛吧。”
她睫毛一颤,雨珠滚进领口,转而笑得梨涡若影若现。
“好啊,”三花猫蹭着她贴着创可贴的手腕,“是个好名字。”
“嗯……”
我终是没有等到她问我为什么取这个名字。
后来我才明白,那天她垂眸时睫毛承载的“雨露”,不过是精确到0.9%浓度的生理盐水。
————
期末考前的塑胶跑道蒸腾着暑气,我将最后一口冰镇宝矿力灌进喉咙时,沈时雨正蹲在场边往林昊球鞋上涂鸦。
“董队长要不要试试抽象派战靴?”她晃着马克笔仰头朝我笑。
我拍开林昊偷摸伸向饮料的手:“下周三模考重点范围整理好了?”
“在做了在做了。”她叼着笔帽翻开错题本,突然用笔点着我腰部的位置:“董队长这道疤,比导数还让人想列式推导。”
我下意识扯了扯衣服,她却已经转身在草稿纸上画起了坐标系。
阳光穿透她校服衬衫衣领,隐约露出锁骨下方淡粉色的旧疤。
林昊抱着篮球凑过来起哄:“这题我会!十二岁急刹车安全带的勒痕对吧?”
沈时雨笔尖突然在纸上戳出个洞,我抬脚踹向林昊的屁股。
“多嘴,加练二十组折返跑,现在,立刻,马上!”
————
蝉鸣声撞碎在玻璃窗上,沈时雨第三次出现在我晚自习教室的后排。
她抱着数学卷子挤到我旁边,薄荷糖的凉意混着发丝间的橘子香。
“听说董队长要考体育特招?”
我手一顿,划重点的荧光笔在在书上洇开一片
“宁大篮球专业,文化课也得过线喔。”
“你想干嘛?”我警觉地看着她。
“巧了,”她突然把手机屏怼到我眼前,锁屏是张模糊的球场抓拍,“我也想考宁大数学系,我给你补课哇。”
照片里我跃起投篮的剪影被调成暖色调,右上角标注着拍摄时间——正是三个月前她转学来的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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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最后一场英语结束时,沈时雨正用铅笔在窗玻璃上画抛物线。
雨珠顺着她勾勒的弧线滚落。
“董队长觉得抛物线像什么?”
她忽然转头问我,校服领口随着动作敞开,露出锁骨下那道月牙形的疤。
我合上笔盖的动作顿了顿:“你上回说是双曲线的亲戚。”
窗外搬运试卷的推车碾过水洼,她马尾辫扫过我的课桌,带着橘子洗发水的味道。
“错啦,这是摩天轮的运行轨迹——”
她用笔尖在玻璃上戳出个端点。
“最高点的时候,整个世界都会安静下来,据说这个时候许愿特别灵验。”
我错愕地转头看向她:“你不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吗,怎么突然相信这个了?”
趁她不注意,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走桌面上她的英语试题卷 。
“借我对对答案,”我一边对着答案,一边企图开导她,“都要高三了,整天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还有,摩天轮的运行轨迹怎么能是抛物线呢?学学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欠不欠,我是这个意思吗?不给你对了,还我!”
她伸手去抢回自己的试卷,在争夺中误打翻了笔袋,跟着笔一起滑落下来的,是一大堆创口贴。
看着这些创口贴,我眉头一紧:“上次是切柠檬,这次是削苹果?”
林昊抱着篮球冲进教室时,我们正蹲在过道捡笔。
“你俩在玩真人版黄金矿工?”
他踩着我的橡皮夸张后仰。
“老班说暑假补课提前到七月中旬!”
沈时雨突然从铅笔盒中抽出创可贴,一掌拍在他运动裤破洞处:“这边建议优先修补脑洞,”
她收拾完东西起身准备回班。
“哦,对了,林同学,这次英语作文可千万别再偏题了哦。”
“啊啊啊——沈大侠,饶了我吧,让我好好享受这个短暂暑假吧!”
在林昊的痛苦的哀求声中,她的背影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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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清晨的柏油路还泛着夜露,我第五次在转角便利店撞见沈时雨,她正侧身坐在高脚凳上,晨光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给她的马尾辫镀了层金边。
透过雾气朦胧的玻璃,我看见她食指在豆浆杯上描线,收银台的电子钟显示着06:47——跟昨天的时间一样。
我走进便利店,跟她打招呼:“哟,又遇见了——”
“小情侣约好穿情侣装啊?”老板娘擦着蒸包机探头打趣。
我这才发现我们都穿了藏青色运动裤。
她咬着吸管回头:“阿姨,这是宁海高中统一发放的夏季运动裤。”
我接过她推来的冰豆浆时,她用指甲尖戳着豆浆杯上线条极像y=1/x的渐近线的位置。
“董队长的晨跑路线比双曲线还规律欸。”
水珠顺着杯壁滑落在塑封早餐袋上,洇开两个交叠的圆,像极了我们总在转角相遇的轨迹。
“这是下周暑期补习的课表。”
她从帆布包里抽出一沓钉好的A4纸,指尖点着每天傍晚六点到八点的时段。
“教务处说体育生要在图书馆统一自习。”
我盯着她特意用荧光笔标出的“导数专项训练”,忽然注意到她手腕内侧贴着卡通创可贴——是上周暴雨夜我塞给她的那款。
她又拿出一本淡绿色笔记本,翻到第一页。
“这是我给你制定的补课计划,以后每天的自习时段,我都来图书馆给你补课。”
我接过写着密密麻麻计划的笔记本,发现她在第一页画了只带着可爱的柴犬,随手翻了几页,每页都有每天要复习的详细安排。
“谢谢,用心了!”
我抬头看向她,阳光照得她的皮肤更加白了,眉中间有几颗新长出的痘,想必是为我制定这份计划累的。
得请她吃顿饭好好犒劳犒劳我的沈老师!
“不过......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她莞尔,挑挑眉,眼神略带戏谑:“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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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鸣撕裂闷热的午后,我抱着篮球推开图书馆的侧门,走到独立自习室门口时,她正踮脚往黑板上贴错题集锦。
“董队长迟到了七分钟。”
她转身晃着计时器。
“按约定要罚解三道双曲线题。”
“这算哪门子约定?”
我扯开她旁边的椅子准备坐下时,闻到她袖口沾染的檀香——和父亲书房的味道一模一样。
我正想问,她先开口:“这道双曲线应用题,”她用铅笔尾端戳我的手背,“董队长的解题思路像在打篮球,横冲直撞的,风险有点大。”
我低头看试卷,发现她竟在题目旁边用铅笔画了只流泪的柴犬,很是可爱。
我侧身盯着她给我讲题,回想十分钟前在厕所匆忙擦汗换衣服,生怕她嫌弃我身上残留的汗臭味。
女生应该会不喜欢脏脏臭臭的男生吧。
我想得正出神时,她突然将青柠汽水贴上我的脸。
“你有没有在听啊!”
我打开汽水猛灌了一口
“嗯?有啊,我听着呢!”我朝她咧嘴笑笑。
“那你给我讲一遍吧,看看你还有哪不懂。”
“这......刚刚风太大了,我听的不是很清楚。”
“我没开窗。”
“那......那就是蝉鸣声太响了,吵得我,嗯,没听清……”
我的声音越来越小,扣着手,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她似乎哭笑不得,重新拿起笔。
“好吧,既然伶牙俐齿的董队长没听清,那我就再讲一遍好了。”
见她松口,我连忙凑上去给她捏肩。
“沈老师,辛苦!我这周六请你吃饭吧,感谢你对学生的辛苦付出!”
我们走出图书馆时,她突然从帆布袋里掏出两张游乐场夜场票:“林昊给的慰问品,不用就过期了,就这周六吧,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