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柒终于发现了林云的不对劲,饭桌上她总是咳嗽,而且胃口不好,连一个窝头也没吃完。
庄柒开始还以为是中暑,他对疾病没什么概念,只是自己中暑过几次,极不舒服。但林云显然比他更不好受,看来是什么别的病症。
庄柒看着她瘦削的脸庞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的白发,小心翼翼地扯着她的衣袖问道:“母亲,你没事吧。”
林云很想挤出一抹笑容来宽慰她,但她心力交瘁,几乎要俯在桌上。
庄换羽从凳子上跳下来,大而圆的眼睛里有着担忧,小脸微微泛白,他不说话,只是抱着庄柒的腿看着自己的母亲。
这是他这些年养成的习惯,林云要做农活不能陪他,但他年纪又小,庄柒也不放心他离开自己的视线,于是默许庄换羽可以在家里抱着自己。
“没事的……咳……咳……咳!”林云的话被咳嗽打断了,她用衣袖捂住嘴,几乎要把肺咳出来。
庄柒上前扶着她,发现了衣袖上大片的血迹。
他有些慌神,但在他心里林云是世界上最坚强、最可以依靠的人,她是农妇,也是母亲。所以他相信着林云的话,坚信,林云可以撑过去。
只要我努力一些,让母亲多吃些药,她一定可以好起来的……
庄柒漂亮的眼睛里有了泪花。
家里没有多少钱 ,还要拿出一大部分给林云买药,日子越发紧巴不好过。村里的大夫悄悄告诉庄柒,林云的身体已经垮了,她不是修士,再好的药,也治不好她了,还不如提前准备后事……
庄柒不管这些,他接过原先林云肩上的重担,勉强维持着生活。
林云看着庄柒忙前忙后的身影很是自责,他本来可以不用承受这么多的。
庄换羽也有了成长,他本来是很期待父亲把他们接到身边的,但他现在对父亲只有怨恨。他只期待母亲能够尽快好起来,为此他什么都愿意做。
庄换羽踩上凳子,炒菜端饭煮药端药,所有的繁琐小事都做。
林云还是倒下了,她没能看到儿子长大成人,也没能看到儿子儿媳成亲,她的气力已经被透支了,撑不下去了。
现在床上只剩一个裹着薄薄皮肉的骨头架子在痛苦地喘气。
庄柒伏在床头,愣愣地看着她稀疏的头发,眼泪不自觉流了满脸。
庄换羽看着和自己相依为命的母亲成了这幅模样,黑葡萄似的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原本还有点肉的脸颊也消减下去。
林云的手很粗糙,也很有力量,但现在却连擦去庄柒和庄换羽脸上泪珠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对庄之涣有恨,所以一直撑着不去求他,她也知道,庄之涣对她没有感情了。
但凡她还有力气,就绝不会把儿子送到那个人身边。
林云想了想早些时日托镇上学生写好并寄出的信,确认没有遗漏,才放心地咽了气。
“呜……”庄柒把呜咽憋了回去,苍白的脸上泛起一大片青色。
他本想安慰庄换羽,却发现他晕倒在床头,脸蛋红彤彤的,摸上去滚烫无比。
庄柒慌了,他看了看床上林云的尸体,又看了看庄换羽,咬咬牙背起庄换羽往村里那个老大夫家里跑。
他一边跑一边咳,眼泪顺着面颊飘进风里。
安顿好庄换羽,庄柒才跌跌撞撞去找道士。国教是大周第一教,即使是偏远的村镇,道士也非常多,但有道士做法事还不够,还要钱才能安葬林云。
庄柒没有钱。
所以他只能用农用的铲子慢慢挖,铲子坏了就用石头挖,石头不好挖就换手来,最后坑挖好了,庄柒十根漂亮的手指也磨烂了,鲜血混着肮脏的泥土糊在他的皮肤上。
庄柒不在乎,他把只裹着张草席的林云埋好,竖了块烂木板,才离开。
他蹲着挖太久了,现在路也走不稳,踉踉跄跄的,披头散发,满手鲜血,简直是一个疯子。
庄柒很想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他犹豫了一会儿,去了自己平日里洗衣服的溪边,就着冰凉刺骨的溪水把鲜血洗干净。
“呼!”庄柒深吸一口气,不管失去知觉的手指,匆匆忙忙往大夫家里赶。
他付了部分银钱,但庄换羽已经在人家家中待了两天,即使可怜也会给人增加负担和不快,还是接回家自己照顾为好。
吃了两天药,庄换羽好些了,但还是没有退烧,伏在庄柒背上时一直嘟嘟囔囔说些胡话,让庄柒很是心疼。
“换羽?饿不饿?”庄柒拧干净帕子上的水,一遍一遍给庄换羽擦拭身体,希望他能好受些。
庄换羽没有力气回答,庄柒拖着疲惫的身体,用小勺给他喂米汤。
庄柒不能停下动作去思考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他不能想,也不敢想。
明明他还是一个只有十岁的孩子,明明前些天他还有一个幸福的家,还有健康的家人。
庄柒大口大口吞咽碗里剩下的米汤,终于撑不住靠着庄换羽睡了过去。
他眼皮红红的,眼下带着憔悴的青黑,薄唇紧紧抿着,发出轻轻的呼吸声,像一块脆弱的、随时可能碎裂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