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屋内的灯光几变，谢楚忆在斑驳陆离中阖上双眼，抬指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周遭异常嘈杂，酒精催得他有些发晕，刚缓了片刻，他便感觉自己身边多了个人。
那人捏开他的手指，在他手里塞了杯温水，热度顺着指尖传上来，谢楚忆睁开眼，意味不明地看了那人一眼。
“蜂蜜水。”秦煜哲靠近，在他耳畔说，“你今天喝得有点多了，喝杯温水晚上能睡得好点。”
KTV包厢喧嚣不断，贺清和郑浩然唱得无比投入，秦煜哲凑到他耳边，他才堪堪听清对方说了什么，他有些复杂地看着手中的蜂蜜水，半晌才道：“……谢谢。”
今日原是蒋宁请客吃饭表谢，晚餐时四人推杯换盏，喝得稍过了些量，蒋宁最先醉了，借着酒劲把这几个月的心事吐露了出来，说来说去，最后还是落到了“谢”字上。
只是他抒情的话还没说完，谢楚忆的电话便响了，贺清在那头异常低落，听出谢楚忆好似醉了之后便问他们在哪喝酒，说他也要去。
桌上只剩残羹剩饭，谢楚忆果断拒绝了贺清，谁知道对方开始在电话里哀嚎，说他情场失意，处处碰壁，满心愁苦无处发泄，急需好老铁可靠的肩膀，谢楚忆被他嚎得头疼，便皱着眉头答应了。
电话挂断没多久，贺清就来了信息，说他已经在上次那家KTV订了包房，让谢楚忆把剩下三人都带过去，人多热闹，能帮他更快地忘却伤痛。
刚好蒋宁和郑浩然也没尽兴，秦煜哲也乐意，四人一拍即合，便打车到了KTV，推开房门看见，贺清已经和另外两位舍友喝上了。
贺清烦闷无非是因为他那位前任，自上次在食堂遇见那姑娘之后，贺清便频频想起她，回忆的次数多了，他便忍不住寻个由头找个借口去和人家聊天，可这么多天以来，人家却一点想和他发展苗头都没有，贺清伤感不已，这才闷得想找人喝酒。
酒过三巡，苦情歌唱过两轮，谢楚忆撑着额头，默不作声地捏着那杯蜂蜜水，听贺清唱着极其伤感的旋律，蒋宁和秦煜哲另外两个舍友不知在说些什么，三人聊得相当欢畅。
半晌，耳畔又一阵温热，秦煜哲在他耳边问：“你不喝么？”
“……喝酒喝多了，喝不下。”谢楚忆沉默须臾，偏过头回答。
秦煜哲轻眨眼睫，眉眼带笑：“嗯，别勉强自己。”
……倒不是勉强，而是他不怎么喜欢蜂蜜的味道，从小到大基本没碰过。
只是秦煜哲现下是好意，他也不愿意扫兴，便找了借口将这茬搪塞了过去。
谢楚忆无言，他掀起眼皮，看到靛蓝深紫的光影在秦煜哲脸上不断交叠，今夜的酒精麻痹了他的神经，在他望向秦煜哲的这个瞬间，他脑内忽然冒出了一个莫名的想法——秦煜哲那样了解他，必定知道他不喜此物，那对方递给他这杯蜂蜜水，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以后，他连蜂蜜的味道也能接受了？
……也是，他都能在那十年中爱上最讨厌的秦煜哲了，能接受自己现下最讨厌的蜂蜜似乎也不奇怪。
人真难懂。
谢楚忆嗤笑了一声，把玻璃杯放到了桌上。
这首歌结束，贺清喊着自己唱累了，回头招呼沙发上的几个人玩游戏，KTV里的游戏就那么几种，贺清玩腻了，干脆把他常玩的几个游戏杂糅到了一起，和大家一起尝个鲜。
他揽着舍友江烁的肩膀，看着谢楚忆半眯的眼睛，说：“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规则啊，咱们七个人一人掷一次骰子，点数最大的人设个时间炸弹，咱们轮番传，最后铃在谁给那里响了谁受罚，好懂不？”
“刚好包厢里有真心话和冒险牌，赢的人指定输的人喝酒或是抽牌，咱们来点实际的，不管抽到什么牌都认真执行，老铁们做不做得到？！”
秦煜哲一挑眉，说：“你玩得起就行。”
贺清自然答应，信誓旦旦地号称自己玩得起，不过二十分钟后他便觉得有些后悔，倒不是他玩不起，而是他今夜实在太点背，连着输了好几次，且次次都输在了谢楚忆手上。
他握着谢楚忆抽出来的惩罚牌，强忍着尴尬去隔壁包间唱了首歌，回来咬着牙大喊：“再来！我不信！我就不信今天晚上我抓不到小谢！”
谢楚忆很轻地笑了一声，带着点玩味直视贺清：“试试。”
贺清当即被激，摇骰子时拼尽了力气，终于摇成了在场点数最大的那位，他嘿嘿一笑，估算着手机传到谢楚忆那里的时间，特地设置成了十秒。
接着他便倒数着时间边把手机往旁边传，短短几秒，手机便已经到了谢楚忆手里，可铃声响起前的最后两秒，谢楚忆身边的秦煜哲却瞟了一眼亮起的手机屏幕，不动声色地把手机拿过去了。
目睹了这一切的贺清一怔，反应过来后皱起眉，不满道：“不是哥们……”
下一刻秦煜哲毫不在意地看过来，贺清看见那眼神后无语地咂了咂嘴。
算了，秦煜哲就秦煜哲吧，不是他受罚就行。
不过他可不打算轻易放过秦煜哲，他勾唇一笑，故意邪魅道：“老秦你摊上我真是倒大霉了，你看我怎么整你的。”
秦煜哲平静道：“随便。”
贺清笑得不怀好意，故意从冒险牌底部抽了张牌出来，借着KTV的光大声念道：“请和你顺时针方向的第八个人接吻。”
话音一落，在场的人便开始笑，舍友路一笑得最欢：“贺清你这么高兴干嘛？咱们一共就七个人，哪来的第八个人？这轮要不不算了？”
“怎么到我抽牌就不算？人不够的话顺时针数回来不就成了？”贺清道，“别觉得不好下嘴啊老秦，都兄弟，亲一下怎么了？”
谢楚忆始终未言，在听到题目的那一刻，他便已经环顾了一圈，按照顺时针数，秦煜哲身边的第八个人……那不就是他自己……？
身边的几人哄笑不止，秦煜哲却在此时看过了过来，灯光将他的眼睛极亮，他缓缓张口，玩笑道：“小谢，你敢玩么？”
谢楚忆忍不住皱了眉，他最讨厌秦煜哲这副自以为游刃有余来挑衅他的样子，酒精催着气性上涌，他本能地不屑反问：“谁不敢？”
秦煜哲脸上的笑意更深，道：“那就辛苦你了。”
说完，两个人一齐起身。
除去看热闹的贺清之外，意识到这两人要去做什么的几人面面相觑，同时错愕又震撼地瞪大了双眼。
谁也没想到，这惩罚最后会是这个走向。
他们与这两人共居一室，知道他们关系微妙，也知道自己的好舍友对对方是个什么态度，起初贺清念冒险牌上的惩罚，他们也只是听个乐呵，因为他们都清楚，让这两人执行这要求，恐怕比登天还难。
可现下，这两人居然因一句挑衅站了起来，看样子是真的要去完成这个任务。
剩余的四人大受震撼，惊愕之余，秦煜哲已经把谢楚忆逼到了墙角。
蒋宁看着眼前的场景，当即吸了口气。
……一句不服气能把小谢激得去接吻，他还是低估了小谢面对秦煜哲时攀比心和好胜心。
死对头能使鬼推磨啊。
蒋宁默默给自己灌了口水。
两位主人公对却自己舍友的反应一无所知，谢楚忆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着秦煜哲站起来，为什么不在座上跟对方接吻，不过等到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在门前站着了。
他抬头看见了面带笑意的秦煜哲，忽然有点后悔，却又不想在这时被秦煜哲看扁，他的视线扫过眼前的人，逞着强干巴巴地开口：“怎么亲？”
秦煜哲应该比他会吧？
而眼前的人笑而不语，他的视线下移，默不作声地盯着一处，谢楚忆看着他低垂的眼睑，忽然觉得自己嘴巴有点干。
灯影摇晃，墨蓝与亮白交织在两人身上，眼前的场景和他之前的梦境重叠。
谢楚忆被秦煜哲身上的香味包围，那味道很淡，却在无言之中缠绕住了他，谢楚忆有一瞬间很恍惚，他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在被这味道侵袭，好似下一秒，他的呼吸就会被这味道不由分说地掠夺。
谢楚忆的喉结滑动了一下，侧过脸低声说：“要亲快亲。”
半晌，他听见秦煜哲吸了口气，半俯身凑到了他面前，接着，他的脸被人轻柔地捏正，鼻尖轻抵着鼻尖，他在这瞬间呼吸一滞。
预想中的亲吻并没有落下，视线和鼻尖的交缠比亲吻更难割舍。
秦煜哲借着暗灯凝视近在咫尺的谢楚忆，他控制着自己呼吸的频率，试图压抑胸口的躁动，隔了许久，他才轻笑了一声，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的眼睛好漂亮。”
真心实意的夸奖飘进耳朵，谢楚忆一怔，下意识地向后靠，在空出的缝隙里侧过脸喘气。
坏了，他好像真的有点缺氧。
谢楚忆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坐回到沙发上的，周遭的人太吵，他不断地喘气，调整自己的呼吸，轻飘飘地落座后，立刻给自己灌了口酒。
两人从视线盲区回来，一个大口地喘气，一个舔了下自己的唇瓣，意犹未尽地样子将其余几人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在沙发上只能看到两人交叠的身影，还以为是作戏，哪能想到这两人是真亲了。
四位舍友惊愕得说不出话，唯有挑事的贺清边高呼着“卧槽你俩真亲了？”“牛逼，我兄弟就是玩得起”，边招呼着大家继续往下玩。
秦煜哲心猿意马，谢楚忆也神情恍惚，这两人明显不在状态，其余几个人面面相觑，游戏玩起来也没什么意思，气氛越来越冷，贺清干脆撂了。
时至凌晨，烦闷的人尽了兴，愁苦的人抒了情，心意朦胧的人做了场暧昧的梦，今夜众人都不虚此行。
散场时已过了学校门禁，秦煜哲便开口让大家去他家里住一晚。七个人需得打两辆车，等到把醉鬼贺清送上车安顿好之后，谢楚忆才说：“我有点晕，这离他家不远，我走过去吧。”
车上的几人闻言，纷纷嘱咐他注意安全，而秦煜哲却走到了他身边，煞有介事地对众人说：“我也晕车。”
蒋宁了然，比了个“ok”的手势，扭头便跟司机说师傅开车，另一辆车副驾上的江烁紧随其后，短短几秒，两辆车扬长而去，只留秦煜哲和谢楚忆站在原地。
凌晨街上寥寥，秋风卷着树叶下落，谢楚忆紧了紧身上的外衣，余光瞥见了秦煜哲的衣角 ，两人相顾无言，在夜色中并肩而行。
谢楚忆有些乱，不想说话，而秦煜哲却是想说不知道说些什么，他盯了谢楚忆一会儿，察觉到谢楚忆的脚步有些歪扭虚浮后，默默走到了小谢的斜后方。
绿灯将行，谢楚忆在盲道上趔趄了一下，秦煜哲眼疾手快，从身后捞住了他。
秦煜哲扶着他的胳膊，低声说：“小心。”
谢楚忆抬眼看了过来，下意识地拉开了点距离，说：“谢谢。”
“你醉了，我扶你走？”秦煜哲柔声道。
谢楚忆的身体不听使唤，可他却觉得自己头脑清醒得很，于是他自认为清醒地拒绝：“不用。”
可下一秒，他的脚便一软，整个人都靠在了秦煜哲怀里。
……这跟投怀送抱有什么区别？谢楚忆醉醺醺地低骂了一声。
而秦煜哲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单手搂住谢楚忆，带着人正常行走了两步之后，便想逗逗他：“谢楚忆，你可以再往我怀里靠一靠。”
谢楚忆嗤笑了一声，没理，秦煜哲便继续得寸进尺道：“人喝醉之后都会反常，小谢，你现在能不能喜欢我一点？”
谢楚忆满眼不解，无语开口：“秦煜哲，我是醉了，不是傻了。”
喝醉而已，指望着他性情大变化身黏人精，那不是扯淡呢么？
秦煜哲轻咳了一声，找补：“我看书里都这样……”
谢楚忆刚想问哪本书这么误人子弟，抬眼却看到了秦煜哲低垂着的眼睫。
一句话就让秦煜哲低落成这样，他刚刚说得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梗在喉头的话又被他默默地咽下了去，谢楚忆干咳了一声，换了话题：“我……经常喝醉吗？”
话音一落，秦煜哲便愣了一下。
谢楚忆所指的是哪段时间不言而喻，秦煜哲仔细回想了一下，却发现自己对于小谢醉酒这事没什么印象，那十年里谢楚忆似乎很少碰酒精，更别说醉酒，于是他如实开口：“没有，你很少喝酒。”
冷风侵袭，把头脑吹清醒了几分，谢楚忆忽然觉得有些魔幻，但秦煜哲所言，又很合理。
魔幻在于他竟然能坦然地听着秦煜哲说起自己未来的琐事，合理在于秦煜哲所说正贴合他的习性，他确实不喜酒精，今日是气氛所推多喝了些，可醉酒的感觉确实不好受，他以后再也不会碰这些。
从KTV到秦煜哲家的途中会经过学校，谢楚忆抬眼看到了熟悉的建筑，他攥着秦煜哲的衣角，问了一个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问题：“我以后，还有别的什么习惯吗？”
倏然，他听见秦煜哲很低地笑了一声，那人思索了半天，才带着笑意斟酌着开口：“你有点……黏人。”
“……什么？”
“你不太喜欢我离开你很久，有的时候我出去应酬，你会给我打电话，让我帮你带夜宵回来。有一次我去一个不怎么重要的聚会，刚从家离开一个小时，你就给我打电话说想吃蒸点，催我快一点回去，我带回来后你就一直拉着我，让我陪你吃。”
“没工作的时候我们基本上都呆在家里，看电影或者是睡觉的时候你总是贴着我，有的时候会直接钻到我怀里，还喜欢抓我的衣角，就像现在这样。”
秦煜哲笑着说完，谢楚忆如遭雷劈，在听完最后一句话后立刻撒开了手中的布料：“真的假的？你不会骗我吧？”
他以后有这么黏人？这也太腻歪肉麻了吧？
和秦煜哲有什么好贴的？他想吃东西不会自己点？这么依赖这人干嘛？
“你自己要问的。”秦煜哲脸上的笑意更深，答案显而易见。
谢楚忆不语，默默地谴责自己真是多嘴。
此刻两人刚好绕过计院的办公楼，学校南门附近的路灯坏了有段时间，这会儿路上灯光忽明忽暗，秦煜哲看向围栏内的办公楼，忽然想起在办公室，他还有话没说完。
“谢楚忆。”秦煜哲轻声喊。
小谢不明所以地看过去，只看见了秦煜哲浸满笑意的眼睛，对方问：“明天你还会记得吗？”
“……不知道。”
谢楚忆迟钝地说，说完又想，秦煜哲不该比他更熟悉么？
“那我就当你不会记得。”秦煜哲凑近了些，“上次在这里，我有句话没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