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张成川正从脑子里匹配程茁这么一号人物。
“是咱高中那个?文科年一那个?”
卓一扬挑了挑眉,调侃道“呦呵,张成川,我怎么不知道你高中还这么关注成绩呢。连文科年一是谁都知道?”
张成川人生里就四个字。吃,喝,玩,乐。他才懒得关注这些,主要是高三那事闹的太大了。“我只听说他上了开大,挺厉害的。后来嘛...不知道了。”
普城高中是省重点高中,连张成川都能在普城高中混上一本线,虽然他高中毕业就被他爹送去加拿大了。普城高中的尖子生没上top2,实在称不上厉害。
“你高三就出国了,你不知道。程茁和那个谁...那个李嘉宜,高三那事,全校皆知。听说到最后他都没法来上学了,能考上开大,我真挺佩服他。”张成川往嘴里塞了块水果,边嚼边说。
五月初,普城高中。高三101班门口。
初夏的阳光虽然算不上毒辣,但也架不住闷热。走廊上学生三三两两倚着栏杆闲聊。突然,走廊一头传来一个女人尖利的声音。学生们都噤声循声望去。
“你就是程茁?”一个跛脚的女人冲着走廊大喊,用她最快的速度向前挪着。
“啪——————”一声脆响。惊的与二楼连廊齐高的那棵柳树上的鸟都四散而去。
尖锐的女声在走廊上回响。“离我女儿远点。没脸没皮——”女人的眼球布满血丝,或许因为常年疲惫两只突出的眼球嵌在粗糙且布满细纹的脸上,面目狰狞。
现在是上午第二节课的大课间。这个课间有三十分钟。程茁作为课代表照例去数学吕老师那儿问课前安排。他抱着一沓作业走在走廊上。这一记耳光扇的他有些耳鸣。
连廊上的学生们面面相觑,都不敢高声说话,也不敢上前。这时从连廊那头又跑出来一个女孩。
“妈、妈——妈!求求你了,求求你了。你别...”这个带着哭腔的女孩从拐角办公室跑出来,拽着女人的胳膊。女孩脸上的红肿印子还清晰可见。
“李嘉宜。你真行。”女人重重的哼了一声,显然是气急了。“刚刚倔的死不承认,我一来找他,你肯服软了?”
这个女人是李嘉宜的妈妈——李英。
年级主任老周急匆匆从楼上小跑下来。“都在这儿站着干什么!都给我回去复习!还有几天高考,心里没数是吗?抓紧!”连廊上的学生也似柳树上的鸟雀一般四散,离开了连廊。
周立平又对着面前发疯般的女人低声说道“嘉宜妈妈,别激动,咱们去办公室聊聊。”
程茁站在办公室里好半天才缓过劲。脸上开始火辣辣的疼,估计是要肿了。
“嘉宜妈妈,你先冷静。程茁和嘉宜都是好孩子,成绩好,也听话。我们老没发现这俩孩子有什么不正常交往迹象,您先别这么早下定论。”周主任把李英扶到沙发边坐下。“您别着急,我叫了程茁他妈妈来学校,咱好好商量商量,对质一下,是不是?”
李英突然崩溃大哭起来,她从沙发上滑下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手紧紧攥着周主任的袖子。“我求求你了周主任,我求求你了,你救救嘉宜吧。她是我唯一的指望了。”她好像突然卸了力,跌坐在地上,“嘉宜他爸两年前下矿......死在矿井里了。我就她一个指望了.......谁都不能害她.......高三了,高三了......她不能分心啊——”
周立平吓了一跳,想把她从地上搀起来,没有成功。
办公室的门“吱呀———”响了一声。走进来一个穿着职业装,踩着高跟鞋的精致女人。
“小茁,你脸怎么了?”秦于兰一进办公室就看见程茁的脸又红又肿。她捧起来程茁的脸左看右看。“我没事儿,妈......”
一接到周主任的电话,她就从单位请了假赶过来。她想起来周主任电话里说的,环视了一周,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
“程茁妈妈,我知道你们单位工作忙,这次打电话叫你来,也是没办法了,您多担待。”听了周立平这话,秦于兰笑了笑,“不麻烦,应该的。”转头就端详起那个在地上跪坐的女人。
“嘉宜妈妈是吗?我觉得肯定是有些误会,我们家小茁从小就听话,不会早恋的。”秦于兰看着面前歇斯底里的李英,扯了扯嘴角,施舍了一个笑。
跪在地上的女人也看出周立平对秦于兰的谄媚之意,她揩了一把眼泪,拔高嗓音吼道“你们都是一伙的,你们要不给我个交代,我就...我就从这楼下跳下去!!!你儿子骚扰我女儿,高考!快要高考了!这是一辈子的事,我这...呜呜...我这辈子...就她一个指望了。”说着,李英又呜呜哭了起来。
“您女儿……您别怪我说话直,我儿子就算真的早恋也不会看上您女儿的。”秦于兰回头毫不掩饰地审视着站在墙角的李嘉宜。
“别吵了,孩子还在这儿呢。”
“周主任,你必须给我个交代....”
“……”
争吵声,抽噎声,安慰声,以及一株缠绕共生的常春藤枯萎的声音。
密不透风的办公室给四月燥热的初夏加码,像一团烈火。在这团烈火中,两位母亲用最尖锐锋利的刀刺向对方,但被刺伤的又远不止两位母亲。
程茁和李嘉宜全程没有说一句话。李嘉宜闭着眼,她脸上的泪痕早就干了。
争吵声没有停,程茁忽然觉得很累很累,这件事不该这么发展的。也许一开始,他们没有成为朋友就好了。
但现在,其实只要说出来那件事就好了,是不是?说出来吧,程茁。说出来,万一没有这么严重呢?万一一切都可以解决呢?
他往前走,拉住了李英的胳膊,无力的声音和掷地有声的话让办公室静了一瞬。
“阿姨,我和李嘉宜没有谈恋爱,也不可能谈恋爱——我......”程茁认命般的垂下了胳膊。
*
“哎哎哎———卓一扬,你在听吗?给个反应啊,我还以为你把电话撂了呢。”李成川停了下来,没再接着讲。
卓一扬感觉喉咙被什么堵住了,“后来呢?”
“后来啊,李嘉宜她妈还是不罢休,最后李嘉宜差点在咱那教学楼跳楼,这事好像才算完。然后她就退学了,听说连高考都没参加。”李成川摇摇头,惋惜的说道。
“那程茁为什么后来也不去学校了?”
“你以为全世界都跟你一样啊。他,公、开、出、柜!放在一个传统家庭的普通人身上就是死刑。听说他妈都快疯了,他们班同学说他每天来上学身上都有伤,再后来,就没来过学校了”电话那头的人喝了口水接着说“这事全校都传遍了,真是高三最炸裂一事儿。”
“其实程茁到底是不是gay,或者他俩到底有没有谈恋爱我们也都不太清楚。反正就是大家都在传,谁知道呢。”
卓一扬忽然想起来程茁那句“对我这种人来说,做自己,才是最难的。”他心猛地抽痛一下。
原来真的有人只是因为做自己,就会付出惨痛的代价。他知道他那天说的话难听,但他认为那是必须的。就像伤口一样,只有先露出来,让人发现,才能包扎,治疗,然后痊愈。但现在,治疗这个伤口的代价...是不是有点太大了。如果伤口在心里的话,是要把心都剖出来,然后再放回去么?那未免太痛了。伤口的绵延钝痛,和治疗伤口的锐利刺痛,哪种对病人来说是好的呢?他有点拿不准了。
“谢谢你,成川。不早了,你休息吧——”他一开口,嗓子有些哑。
“你没事吧,我感觉你不太对劲啊。”
“我没事。”他把电话挂断了。
*
卓一扬是在程茁自杀后第五天才知道这个消息的。
他隔着玻璃看到ICU里苍白的脸,几台仪器包围着这一具瘦弱的躯体,屏幕上心电图有规律的跳动着,床上的人依旧熟睡。他不明白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
程茁自杀的事是程垚告诉他的。程垚是程茁的堂弟。那天他打了一通电话给卓一扬,电话里他告诉卓一扬,程茁自杀了,虽然被救下来,却陷入了昏迷。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他醒来,就是进入程茁的意识宇宙,带他回来。他们新的研发成果可以实现这一构想,但不知道有没有副作用,就看卓一扬愿不愿意试。
卓一扬答应了,所以他进入了程茁的意识宇宙。
百创科技和开大达成合作那天,是他来到程茁世界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