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永停止了挣扎，双眸不可置信地瞪大。他也不装了，用点力就扯开了沈忻的手。
“范小兄弟，你这么说话，是真的伤到我了。咱可是名门正派出身的，看着不像吗？”欧阳永随手捏了个法诀，空中就出现了简易线条构成的哭脸。
那灵气的确是至纯的。
范佑一抱拳：“抱歉了，欧阳兄。”
许多正派宗门将用阴气修炼的鬼修归入邪修行列中，也正是因此，大多正派宗门的弟子会很忌讳把自己与鬼修相论。除此之外，妖修也与鬼修处境相仿，亦正亦邪。
欧阳永虽然说自己伤心，但他的态度还是与寻常正派弟子不同的。
“其实我认识不少鬼修。我只是难过你看不见我身上纯良的气质。”欧阳永作出一副隐忍落泪的模样，还给身上裹了一圈纯白灵力。要是有凡人在这儿，怕是会直直给这“悲天悯人”的神仙跪下了。
但沈忻是真的累了，他今天几乎耗费了从前几周才会表现出的情绪。
“别演了，算我求你。”
“哦。”欧阳永默默闭上了嘴。
范佑左右看看他们，提出：“不如，我们去下馆子吧，我请客，就当感谢沈神医出手相助了。”
按理说，修士在筑基后就不用再进食，但范佑不按理。
“好啊好啊。”欧阳永乐呵呵地帮沈忻点了头。
吉祥楼，
一进门，小二就热情地迎了上来：“客官，几位啊？”
“三位。”范佑边答，边打量了一番这号称天祥镇内最大的酒楼，下两层提供吃食，上三层为住宿。地方很大，但今天几乎快坐满了。
“劳烦安排二楼的位置。”沈忻对小二说，他是真的担心欧阳永吃着吃着点了小酒喝，喝着喝着就和隔壁桌的汉子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然后醉倒的时候还死扯着新结识的“兄弟”了。
你问沈忻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当然是因为他经历过，不止一次。
小二应了声，领着他们上了楼。
“只剩楼道边的位置了，可以吗客官？”
“可以。”
三人在栏杆边的桌子坐下。这个位置，一侧身就能看见整个一楼的场景。
“客官，您看要吃点什么？”
范佑也许久没来天祥镇了，他看向沈忻：“你想吃什么随便点，说好了感谢你的。”
沈忻抿了抿唇，看向欧阳永。
欧阳永不明所以地瞥了瞥他们，试探着问道：“让我点？”
沈忻点头：“嗯。”
欧阳永面上一喜，问小二：“有肉吗？”
“必须有！咱店里有肫掌签、叫花鸡、花炊鹌子、鸳鸯炸肚……您看要点什么？”
欧阳永眼里都亮起了光，倒吸口气：“我要叫花鸡、狮子头还有……”
欧阳永和小二叽里呱啦地交谈着，俩人一个比一个高兴。
还是沈忻拦住了兴头上的欧阳永：“别点了。”
欧阳永意犹未尽地与小二道别：“那行，就这些，麻烦你了。”
“好嘞。”小二应了声，便快步下了楼。
“我都好些天没吃上肉了，放肆一顿怎么了。反正我是修士，怎么吃都吃不死。”欧阳永试图与沈忻争辩。
沈忻冷眼看他：“你想成为第一个被肉噎死的修士？”
欧阳永扁扁嘴，拿了支筷子戳起茶杯，一副等不到肉连水也不喝的样子。
“还不来啊？”欧阳永戳了一盏茶的时间，无聊地扔了筷子，单手玩起灵力，仍旧是简易的线条，但图案则变为了各种吃食。
“少主！少主！”楼道上传来嘈杂的嚷声与脚步声。
“少主您要去哪？少主！”
楼上跑下来个少年，浑身锦缎绫罗环绕，张扬的气息直接熏到了范佑的脸上。
那少年边向下跑边大声叫：“我才不去那劳什子的秘境，一去就是一月，我不要和青青分开！”
“嚯。”欧阳永感叹道，“富家叛逆小子啊！”
范佑给他解释：“衔星宗少主，陆珏，衔星宗宗主和夫人唯一的孩子。”
欧阳永思索着点头：“衔星宗啊，我知道，富得流油的那个。”
“那俩人连孩子都有了？什么啊，只有我……形单影只到现在。”欧阳永嘟哝道。声音很轻，只让最近的沈忻小幅度转移了下视线。
“嘭！噼里啪啦”清脆的破碎声伴着软物落地声在他们附近响起。
“哎哟！”被撞的人发出痛吟。
接着是另一人骄纵的呼嚷：“啊！本少主的衣服都被你弄脏了，这可是法器！我不要穿了，你给我赔！”
“是那个小二。”欧阳永“嗖”的一下起身，话音没落就窜到了几米外。
香气四溢的肉和晶莹剔透的米饭混杂在一起，摊落在地上，与它们一同陨落的，还有数个盘子。
欧阳永扶起了被撞倒的小二，一边为逝去的大餐哭嚎了两声，一边抓住了小少爷的腕子。
“你谁啊，还不放开本少主？”陆珏理不直气也壮地高声道。
欧阳永直接掩了快落下泪的神情，转而愠怒道：“小子，惹了事还倒打一耙呢！自己不长眼，还想让人给你赔衣服？”
陆珏脸上的两分愧疚忽地散了，再次抬高了嗓音：“你说谁不长眼呢，傻大个儿！”
欧阳永顺着加了力。
“痛！你知道本少主是谁吗！”陆珏白皙的手腕都泛起了红。
“何人竟敢对少主不利！”一男一女两个随从赶了过来，眼见欧阳永抓着陆珏不放，武器一拔就要冲上来。
欧阳永也理所当然地对他们放了些威压。
“别打。”绿衫翻出残影，高挑的男人倏地出现，拦在他们中间。
沈忻扯开欧阳永的手，又给陆珏施了个涤尘术下去。
在旁人看来，沈忻是阻止了衔星宗少主的随从，但只有当事双方才知，他是阻止了身着红衣的男人。
“前辈，方才冒犯了。”被威压震慑到的男随从一拱手，退到陆珏后面。
女随从反倒是梗在原地，看着沈忻入了神。
她选择性忽略了冲自己龇牙的欧阳永，试探着问沈忻：“悬壶者？”
“您是悬壶者吧？”女随从欣喜道。
男随从一惊，转而邀请道：“是我家少主唐突了。一会儿我会派人补偿那伙计的。二位，不如来包厢一叙。”
沈忻刚想回绝，欧阳永就应下了，语气颇有些咬牙切齿。
“不吃白不吃，你去把范佑也叫上。”
沈忻无奈地板着脸往回走。
修长的指节敲了敲木桌。
“范佑，他们请吃饭，一起去。”
“少主见过我，你有没有什么伪装的法器。”
“没有，但我坚信越质朴的越有效。”沈忻扔给他一件带兜帽的黑色斗篷。
天字阁，
欧阳永看向沈忻身后的斗篷人，没说什么，只招手示意他们坐到自己旁边。
圆桌很大，足以坐下十人。
男侍从站出来说了几句客套话。
斗篷不厚，范佑能够看清外界。那个男侍从，金丹后期修为，陆珏身边的女侍从，足有元婴初期修为。
而范佑自己与沈忻皆为元婴期。其实在如今凋敝的修真界，元婴期修士也都是凤毛麟角了。
范佑压了压嗓，用古怪的调子地出了声：“什么时候，元婴期修士都沦为侍从了？”
正喝着水的女侍从闻言，猛地被呛到：“短工，短工，本姑娘是散修！主要还是因为衔星宗给的太多了……”男侍从一个眼刀过去，她止了话头，切入正题。
“我也没想到能在这里再次遇见悬壶者您。多谢您当年出手相助。”女侍从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沈忻应了声，他其实一点印象都没了。
女侍从也不尴尬，接着道：“我等皆知您是一众神医中修为最高的行医者，不知衔星宗能否有幸邀请您一同前往镜湖秘境呢？”
“您在秘境中获得的所有财宝皆为您个人财物。同时，定金与礼钱衔星宗也是不会亏待您的。”女人眨着小鹿般的大眼。
沈忻沉思，这似乎挺不错的，对他无一害处，但是……他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几个月来一直粘着自己的男人。
沈忻没说话，少主陆珏倒是先惊疑出声：“什么？有名额给他，为什么没有名额给青青！我不要……唔唔唔……”他的嘴被女人捂住了。
男侍从适时解释道：“镜湖秘境九年一开。以往从不限名额，但上次开启时，有人取得了类仙器，还有人得了大机遇，一举突破元婴期，成为大乘修士。镜湖秘境也因此声名大噪。”
“秘境地处岭南中立的隐世大族辖区中，该族在几周前才提出，给各宗门分配好名额，非常有限，凭令牌进入。他们同时还给散修、妖修和鬼修送了名额。”
“如今，据我们所知，散修的名额并不多，与我衔星宗一同前往已是上上策。”
“同时，也因为去的人鱼龙混杂，衔星宗诚挚地希望您能同意。”
理由充分，好处也很多。范佑无意识敲了敲指头，所以，为什么他之前身为天启宗长老，连秘境分配了名额的消息也没收到？
不过既然鬼修也有名额，那他就必须得想法子混进去。
范佑扯住沈忻的袖子，点点自己。
沈忻意会，向范佑的方向摊手：“我可以带他前往吗？这也是位高人。”
“我家青青都没机会，怎么能轮到他！”陆珏悻悻道。
男侍从沉默，也没指挥女人捂少主的嘴了。
看来，这条路行不通，他得从别的地方入手了，比如说，去鬼修手里抢名额？范佑思索。
同样陷入沉思的沈忻瞥了瞥右手边，却发现对方只给了他一个后脑勺。
“我同意了。”
酆都，
方元明一迈出大殿，就看见了门外伫立的黑影。
这背影有些熟悉啊。方元明好奇地扭过去看他的正脸。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