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元明!”
“臭小子,没死你就快点儿醒过来啊!”
范佑抱着全无生机的男人,不死心地换着术法叠在他身上。
“小师弟啊,师侄他已经……生者如斯,你别伤了自己的身体,师侄也不会想你这样的。”二师姐上前,想拉住几近力竭的范佑。
半个时辰前,她还乐滋滋地在殿里等方元明结丹的好消息。谁知,天地一灭一明,远胜过她结婴的雷劫直直向那山峰劈去。电光的震颤让周身灵气尽数躁动起来。
她难以置信地朝那处望去,只见焦裂的山顶,和破开洞的宗门大阵。
天启宗的护门阵法,竟然被一个筑基期弟子的雷劫给,劈裂了?
等她急急忙忙赶到山顶,就是着满目狼藉——一个死去的师侄,和抱着师侄的半死不活的小师弟。她能做的,也只有封锁无相山,尽力开解范佑。
“他没死,师姐,元明他还没死。”范佑赤红着眼看向身边人,声音颤抖,像即将破碎的琉璃。
范佑腰间的佩剑嗡鸣起来,仿佛要出鞘。
空气凝滞,众人皆是沉默。
“他只是病了,对,只是病了。”范佑点着头,作势就要把人抱起来,“悬壶者就在镇里,我带他去求医。”
范佑被拦住了,这次拦他的人,是方元明的师父,他的大师兄。
“元明咽气已经过半个时辰,药石无医。”中年男人说道,“重要的是,一个筑基期的修仙者,能引来如此异象,我只能想到……”
“况且,他还有个修习邪术的父亲。”角落里不作声的年轻男子冷不丁来了一句。
“事到如今,你们还是这么想他的?”范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话。
理性上,范佑也明白这怀疑不是空穴来风,但在感情上,他不能接受他们竟然还对师姐夫的事情耿耿于怀。
“那已经是十七年之前的事了!”
年轻男子面上冷得像冰,用没什么波动的声音回道:“天启宗密规第二条,凡是有修习邪术或邪气入体可能的,不论死活,皆需经过掌门或后山仙气判断。否则一律按邪祟处理。”
范佑的大师兄,也就是中年男人挡在了他们中间,压了压手:“未施法时,极难判断邪气是否存在。如今掌门还在闭关。但我这里恰巧还有一枚通山令。”男人掏出了巴掌大的木质令牌。
“凭通山令可以进入后山。当初揽云尊者登仙时,遗留了不少仙气。无论事实如何,一试便知。仙气对寻常修士可谓大机缘,也许能恢复一丝生机。但若是修习了邪术……”中年男人的意思尽在不言中。
范佑试图说服他们:“我可以给他做担保,或者,我一直守着他。”
回应他的是半晌沉默。
“一定要如此吗?”范佑沉声问。
“对。”
“我明白了。”范佑喃喃道。
他垂着头,凌乱的长发遮住了双眼。
眼见说通,大师兄当即便去唤自己的小徒弟——来搬大徒弟的尸体。
就在中年男人转身传讯的那一刻。
变故徒生。
强大的灵力外冲,一下炸向了毫无防备的众人。
不只是灵力,还有闪眼的法光和弥漫的特殊雾气。
一串惊呼声接连响起。
大师兄下意识抬起袖子遮住头部,整个人都后退了几步。
“咳,咳咳。”大师兄拂开面前的粉尘,环顾四周。
除了本就嵌在竹林边缘的四师弟,师妹和他的一个徒儿歪七扭八地躺在了地上。
……一个徒儿?那另一个呢?
他的视线快速转向最为焦黑的一块土地——方元明不见了!
“小佑?”二师姐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半惊半疑道,“他在做什么?这不是坐实了元明有问题吗?”
四师弟边把自己从竹林里拔出来,边道:“根据天启宗门规第一条规定,无正当原因袭击同门的,一律视为叛出宗门。视具体状况惩处。”
说着扯出背上的卷轴,刷的展开,金光一现就追了出去。
大师兄也在第一时间跟了上去。
屋里就剩了没来得及打圆场的女人,与一脸懵的金衣小子大眼瞪小眼。
平和远撑住眩晕的脑袋,挣扎着要跟上师父。
却先听到了女人的声音。
“别去了,”女人掸掉身上的灰,“你猜猜我们平日里为何不与你小师叔比试?”
平和远摇头:“不知。”
女人笑道:“可不只是因为他小小年纪便拥有了最强的法力,更是因为他在打斗时,能够豁出一切的拼劲,和对生命的漠视。”
“小佑要是铁了心要带元明走,光我们几个可拦不住。”
女人微微抬头,望向门外悠然的天,叹息着感慨:“当年的事,对他的影响极大,对我亦然。”
“是我对不起崇明,连她唯一的孩子都护不住。”二师姐仰起头,盛住眼中的泪水,“但愿,小佑真的能把人救回来吧……”
灵力炸开的那一瞬间,范佑的脑子里盘旋着一段记忆。
相似的面容,同样的虚弱。濒死的女人抓着他的手,艰难地叮嘱:“千万,千万不要让元明接触,咳,关于仙人的……咳咳,麻烦你了,照顾好他。”
“照顾好自己,小佑。”
崇明真人死前的嘱托萦绕耳边。
范佑不愿接受,也不能接受再一次的失去。
方元明只是病了,亟需就医,范佑想。恍惚间,他好像真的把自己骗到了。
范佑咬紧牙,将背上的人往上托了托。
剑走偏锋,却也是无路可走时能想到的唯一方法。
“坚持住。”范佑道,摒弃了杂念,沉下心思考离开的方法。
宗门内的法阵本就对御剑和瞬移术法有限制作用,出入宗门需令牌,术法使用也有规矩。
四师兄掌管宗门法阵与惩戒,他若是发现不对,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动用法器,加强法阵限制作用。
必须抓住他们毫无防备的时机。
范佑反手变出纯黑卷轴,是他在某个高阶秘境获得的,说是能毫无损伤地随机送到人间任意一处,且不可重复使用。
心念一动,黑光闪起。
一定要送远点啊……范佑默默祈祷。
他心怀希冀地睁开眼。
熟悉的树,熟悉的山路,范佑甚至能描出背后石头的轮廓。
去死吧,什么破卷轴!该谢谢它把自己传出守山阵了吗?范佑有种想往黑绸上踩几脚的冲动。
但范佑没有,因为他得快点带着方元明跑了。
四师兄有山水卷,很快就能找过来。
下一秒,金光闪烁。
大师兄和四师兄的身影齐齐出现在天启宗门外。
范佑停下了脚步。
来不及了。
“唰——”银剑出鞘。手腕一翻,臂部快速甩动,如有实质的剑气带着强劲的灵力破空,向后方袭去。
恰巧迎上了金玉般夺目的山水卷。卷身闪耀,如有万千星辰汇聚。
范佑了然。同样的亏,四师兄从来不会吃第二次。
一道纯白的灵气墙挡开金银二色法器,是大师兄。
“师弟,你何必这样做?”大师兄举着剑问,“退一万步说,即使元明有什么问题,后山的仙气也足以处理了。”
“没有旁人看见,你把元明的尸身交给我们,就当一切没发生过。异象的事情,等我们调查清楚,自会把你撇出去。”
“他还没死。”范佑道。
四师兄止住还想再说的大师兄,问得很简洁:“你确定?”
“是。”
话音还未落地,山水卷就再度袭来,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耀眼的金,而是带着杀气的艳色血红。
范佑拧身舞出道剑气,打回卷轴。年轻男子朱唇轻启,念动法诀,卷轴倏地摊平,黑墨晕染出绸面,凝结出实体——沉铁长链。
铁链如猛蛇般直冲范佑面门而来。范佑将灵力通通汇聚到剑身,狠劈而上。
“刺啦刺啦”剑与链条相撞,迸裂出火花。利剑翻飞,打开了四面八方袭来的铁链。
即使范佑沈身上还扛着人,但隐隐还有占上风的意思。
“唰——”声音轻微到几不可闻。
范佑扭身避过刺来的剑,左手护住倒挂着的人。
中年男人配合着锁链进攻,嘴里还在念叨:“师弟啊,再不收手就来不及了!”
事实确如他所说。三个修为高深的修士打斗,在没有结界的情况下,即使控制住声音,也控制不了剧烈的灵力波动。
宗门处,已有前来查看情况的弟子了。还能隐隐听见弟子们不明所以的议论声。
范佑紧握剑柄,出手依旧犀利,没有丝毫犹豫。
反倒是四师兄在听见响动后,改变了术法。锁链像藤蔓一样缠向范佑。
面对如此攻势,范佑身形如风,引周身灵力凝聚出数道剑芒,倒击而去。
几道锁链在空中灵活摆动,大部分被击退,但仍有一条穿过了剑气,死死禁锢住范佑的右臂。
与此同时,剑尖袭来,扭曲空间,直取范佑后心。
范佑猛然转身,闪避不及,直接拿胳膊迎了上去。
“呲——”长剑刺入,血液喷溅。
范佑像是没感觉到疼痛,抽出手臂,把剑扔向左手,猝然攻去。凌冽的目光中,暗藏着无尽疯狂。
两剑相击时的力量,让二人各退一步。
右手的桎梏不知何时消失了。
范佑抓住短暂的机会,扯出数张符箓,齐齐抛出。
“噼噼啪啪”五颜六色的术法在几人中央施出。
“咳咳,咳,人怎么又不见了?”大师兄烦躁道。
四师兄没接话,只冰冷地道:“你是真的想杀他吗。”疑问的句式,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大师兄振了振剑,拂袖离去。
一声无奈的叹息,卷起了满地沧桑。
处处是哀伤的气息。
狂风骤起,飞沙走砾,哭声、骂声、叫嚣声震天。市井间,人流如无头之蝇般冲撞。
纷乱、混沌,秩序破碎。
方元明不知道传送阵把自己传到了哪里。
但他知道,此地,正在经历一场浩劫。
他应该做什么?不知道。
方元明尝试着往路边残缺的小摊移动,以躲避乱窜的人群。
方元明顺手扶起了摊主大娘。
“嘶嘶——”不远处,受了惊的马儿飞速冲来。而在它正前方,是和方元明一样盯着马的小孩儿。
那小孩儿,还没方元明膝盖高。
“小心!”方元明大喊,迅速摸向后腰,却没拿到应该在那儿的符箓。
千钧一发之时,方元明别无他法,只能飞扑上去,护住孩子,滚向道路一边。虽然他身上被踩了两脚,但修士的身体还是抗造,并无大碍。
“没事吧?”方元明扶起小孩儿,将衣衫褴褛的孩子来回翻了翻。
“你有没有家里人呀?”
小孩摇摇头,把手里紧攥着的馒头碎片递给方元明。
灰扑扑的脸上,一双大眼闪着熠熠光彩。
“不用给——”方元明刚想回绝,小孩就怯生生地开了口。
“我只有这个。”他说。
方元明默默把推拒的手摊平,接过了馒头碎片。
他想把这个珍贵的礼物和之前的收藏放在一处,却惊觉腰间并没有乾坤袋。
方元明的脑子有些混沌,像是被扔进粥里的配料,随着锅铲搅动,融入了周边的环境。
他刚刚,是想把这孩子的回礼给谁看来着?
他记不清,只知道是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人。
自己是谁呢?
他也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