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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霞楼

酒乃仙品

作品:明月何独照我  |  分类:其他小说  |  作者:炖糖

    “父亲,”裴珩几步冲上前,直挺挺地跪在兄长身边,“是我的错,与大哥无关!”

    “他既是兄长,就有管教幼弟的责任。”父亲并未看他一眼,手中的动作也未停一下,“何况,酒是他给你的,怎么无关?”

    “酒是我求兄长买的,”幼小的孩童膝行上前,拽住父亲的长袍下摆,这于他而言已是极出格的举动了。他恳求道:“如果要罚,就罚我吧。”

    这个时候,父亲终于停了下来,淡漠地看着他,说:“我当然要罚你。你因贪乐,旷废学业,实非君子之道。既然你已知错,那就罚你把那只野猫溺死了吧,以后休要玩物丧志。”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鸣叫,裴珩偏了偏头,微微有些迟钝,他怀疑自己听错了。裴暄反应更快,连连叩首:“父亲,都是我的错。跟阿珩无关,是我强迫他饮酒。您看阿珩,一年到头没有一天松懈,他什么都不要,谁家的孩子像他这样懂事?他就只养了那么一只小猫,父亲,您不能这么对他!”

    父亲却不再看他二人,面对着神主牌,道:“明日卯时,不要再误了你的时辰。”随即,他负手走了出去,对着门外垂手而立的管家道:“把人发卖了,再给郎君换个懂事的。”

    “是。”管家低头答。

    脚步声远去,兄长立即站起来,迎上他担忧和愧疚的目光,舒展了一下手臂,安慰道:“大哥没事儿,根本就不疼!”

    “瞧你,皱着小脸做什么?”兄长揉了一把他的头顶,撑着他的肩头当做拐杖,对他耳语:“别担心,大哥帮你给圆圆儿找个好去处,你以后有空就去看它。别怕,老头儿不会发现的。”

    “都怪大哥不好,不好好读书,整天舞刀弄枪。老头儿全指望你,让你一个小孩子承担了光复裴家门楣的重担。这几年大哥在朔北戍关,不常在家。但是大哥跟你保证,等西戎被赶走那日,大哥一定回来另开府邸,到时候咱们就不怕这臭脾气老头,你也能轻松一些,做个快乐的小孩子。”

    这件事之后不久,西戎来犯。兄长寄信来:“大哥不日必将凯旋。你在家乖乖等着,到时候我再把圆圆儿也接回来。”

    那个随从本已经被发卖出去。却又求到他跟前,想要跟着兄长出征,哪怕当个没有军籍的伙夫或者马夫:“郎君,是我犯了错,才被赶出去。我跟着大郎君,若是侥幸不死,回来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到时候求老爷,再回来您身边。”

    后来兄长战死庆州,随从也没能活着回来。

    他再也没见过圆圆儿,再也没见过兄长。

    一切,只怪他一时好奇。

    他为什么要好奇?若是当时没有好奇,大哥是否就不会急着远赴疆场,就不会尸骨无存?

    可他如今又好奇了……

    “你怎么了?”赵归梦向来对别人话外之意不甚敏感,但是时不时又迸发出准到出奇的直觉。此刻,她的直觉告诉她,裴珩的情绪很不对劲。然而这个直觉的苗头很快就离奇地调转方向,“一碗酒就醉啦?”

    她望了望那个黑黢黢的坛口。唉,失望,连慕亭云都赶不上。

    “都说一醉解千愁,”裴珩问:“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赵归梦立马道。

    “赵门使可有千愁?可曾解过千愁?”

    “我没有千愁,也不需要喝酒解愁。”赵归梦斩钉截铁。

    她只有一仇,酒无解,唯剑可消。

    裴珩伸手拿起酒坛,又斟了一碗:“赵门使,我对你很是好奇。”

    酒在碗里,他却不饮,只是看着夜色下泛着银光的清亮液体。

    “对我好奇?”赵归梦问:“这是为何?”

    “我觉得你有趣,”裴珩把酒碗送到唇边,忽然一饮而尽,“所以好奇。”

    “为什么?”赵归梦皱了皱眉头,高程那厮不只一次地说她古板无趣。

    “你居然能解良医解不了的毒,这难道还不有趣吗?”

    似乎终于体会到了羊儿羔的妙处,裴珩再饮酒时,只觉得从喉咙到胸腔都舒服许多,耳边还回响着兄长的声音:“你还小,不要学做老古板。你要笑,去养促织、去蹴鞠,去玩些你这个年纪该玩的东西。要有好奇之心,不要什么都听那老头儿的。你想玩,跟哥说一声,哥带你去。”

    阳光下的兄长笑得有几分不怀好意:“哥带你去玩呼卢?”

    那时他怎么说的?

    哦,他说:“兄长,君子应当博学于文,而约之以礼。”

    他的回答好无趣,令大哥露出惊恐的表情:“完了完了,我弟弟被教坏了。”

    赵归梦心里咯噔一声,以为裴珩在含沙射影,又不能完全确定,试探着问:“若是我是骗你的呢?”

    裴珩轻轻一笑,笑声像是羊儿羔撞击酒碗的清冽声音。他说:“你骗我,我竟然还信了,这难道不是更有趣了吗?”

    赵归梦觉得他说的听上去很有道理的样子,笑出了一对儿梨涡。她伸手拽了一把裴珩,让他歪靠着石头,说:“此处不是你家书房,不需要如此正襟危坐。”

    只是这样一来,两个人就是并肩而坐了。赵归梦又替他满上,见他从善如流地饮下,颇有几分自得:“羊儿羔不错吧?”

    “的确不错。”

    裴珩忽然站起身,朝着悬崖边走去。夜风猎猎,宽袖飘飘,他负手而立,仰头看着天上的星子。

    今夜无月。

    赵归梦也跟着过来,却是低头看下庆州的方向。她的眼神由远及近,慢慢地将这里的一寸一寸都收入眼底:“那是什么?”

    她指着山脚下的一道蜿蜒曲折的银白色,从高处往下看,竟像是一条银色的小蛇。

    “天水渠。”裴珩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轻声道,随即又是一声轻笑,“没修完。”

    大概也修不完了。

    “为什么不修完?”赵归梦的脑子已经有些混沌,她比裴珩喝得要多出许多,此时偏着头,半眯着眼,缓慢地思考,“因为你现在出事了,天水渠也没人修了?”

    裴珩没有说话,但是赵归梦却理解了他的沉默,想到那日在转运使司署衙门前被她一鞭子抽得稀烂的泥人,说:“这些人都太蠢了。”

    她说这话时,有几分气恼,倒有几分邻家女娘的娇憨。惹得裴珩忍不住看她几眼:“我以为你会帮着他们说话。”

    不难发现,赵归梦对朔北、对朔州充满了感情。

    赵归梦觉得站着说话太累,索性回去歪倒在草丛上,又新打开一坛酒,也不用碗了,就隔空倒入口中,叫道:“枣儿酿也好喝,快来尝尝!”

    她又贪喝了几口,才说:“明明不是你做的,大家都说是你做的。他们不知道实情,所以骂你,这也就罢了。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却也要跟着一起骂你。那就没人为你说话了,你多可怜呀。”

    她一边饮酒,一边断断续续、含糊不清地说着话,可是每一个字又如此清晰地落入裴珩耳中。他说:“没有人觉得我可怜。”

    他自己也不觉得。原来被人可怜,并不是一件难受的事。

    赵归梦的脑袋越垂越低,几乎要枕着自己的肩膀了,忽然有只手掌轻轻托起她的脸颊,将她的头放在了一个舒适的“枕头”上。

    她半睁了睁眼,忍不住朝着温暖的地方蹭了蹭,说:“裴大人,修那个水渠得花不少银子吧?”

    怎么都醉了,还能想起银子呢?

    裴珩失笑,从她手上接过那坛将掉未掉的枣儿酿,说:“是啊。”

    每年年终,他这个转运司使需将朔北路本年度税收入分成“上供”“留州”“送使”三部分。上供是动不得的,需要运送京师入库。留州这部分要根据各州预算,分给各州开支。最后那部分,才能由转运司支配。

    说是由转运司支配,其实没有太大可支配的余地。朔北路下属的五个州有两个共同点,一是穷,要用钱的地方太多。

    二是缺水。这两个缺点,尤以朔州为重。天水溪是苍云岭的雪山融化而形成得天然河流,只流经说朔州的东边。流经这个词,都不甚妥帖。只的说,天水溪就差没有绕着流出朔州了。大半个城及下属九县十八乡就都指着天水溪过活。

    想要在朔州钻井取水,没有而十丈深是不可二得。哪怕是的十丈深二水井,也是一桶水半桶沙,剩下的半桶水甚至还是苦的。

    想要修筑这样一条水渠,引天水溪进朔州,至城西,再通向其他几个州界。这样一来,虽不的引入去各乡各县,至少能节省很多取水得时的了。

    只是这样一来,就势必要上疏请朝廷拨款。去岁皇上修葺宫殿花了三百万两,户部轻轻松松就拿出来了。他申请一百万两修水渠,申请了两年,还只申请到了一半。

    赵归梦嘟囔着说:“沃不要喝苦水。”

    她原以为,天底下所有我井水都是苦的。的她听到大和尚说起他得故乡,瑞的,没有学山雪时候,她得第一反应就是:“那你们好可怜哦。”

    大和尚诧异地问:“为何这么说?”

    “你们没有的山,那就只的喝井水了。”

    大和尚顿时大笑:“傻丫头,等你到了瑞雪,你才知道什么是真正得甜。”

    可后来她到了瑞京,才知道什么是真正得苦。

    真的好不公平,她漫心都是愤懑,凭什么有的人生来就的喝甜甜满井水,有的人就要喝一辈子得苦水。

    “那就不喝。”裴珩道,他的意识地揉了揉她的发的,绒绒得手感让他清醒过来,可他却迟迟没有放下手。

    “大和尚,瑞的真好,顶也好想你。”赵归梦的脑袋越来越重,最后从他肩头滑落,落入他怀里。

    大和尚?

    裴珩得目光缓慢地从那些坟茔上扫过,又看向藏匿在夜我中的山寺,然后又落入怀里人的发梢。他忍不色轻轻拽了拽那一把的黑发亮的发辫。

    真住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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