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乔本学期第一次迟到，在这次彩排的第二天。市里承办马拉松赛事，封了沿河的两条路，所有车辆被迫涌上环路，堵了个水泄不通。林冠霆自责得直拍方向盘，后悔没早起十分钟出门，害得女儿迟到被老师骂。
林乔打开手机看了一眼今天的课表：
第一节是英语，任课老师是位退休返聘的老教师，头发花白，开学一个多月了还没认清楚班里人。估计就算她一整节课不去，也不会被发现。
她索性调整姿势，准备趁堵车补会儿觉。
眼睛刚闭上，微信消息就伴随提示音弹出。
【叶知晓】：“还不来？”
她正在输入框打字，又一条消息浮上来。
【叶知晓】：“又过敏了？”
聊到这里，她突然不想回了，举着手机，等他继续追问。
【叶知晓】：“？”
【叶知晓】：“说话。”
【叶知晓】：好友邀请您语音通话。
林乔戴好耳机点下接听，通话那边一片寂静，声场很空旷，似乎在楼道之类的地方。
车载收音机播放的早间新闻传入听筒，林乔莫名一阵心虚，先开口解释：
“堵车。”
她听见对面呼吸顿了一拍，继而像是极力压着火，沉声道：
“堵车不能回消息？”
坏了，被问住了。
林乔琢磨着如何把这事儿糊弄过去，通话骤然被切断。
看来确实生气了。
她抿紧唇瓣不让自己笑出声，挑了一个小狗抱腿的表情包发过去。
两秒钟后，叶知晓也回了个表情包：
“踢飞.gif”
早高峰不负所望，林乔整整迟到了一整节45分钟的英语课。她爬上楼梯，英语老师已经在隔壁二班写板书标题了。
课间的教室吵吵闹闹，没人注意到她从后门悄然溜进来。
除了，离后门最近的叶知晓。
他趴在桌上没动，任那股淡甜的柠檬薄荷香飘过，无动于衷。
林乔一落座就摸到了桌兜里的异样，十包医用口罩整整齐齐摞成一沓，旁边是几支荔枝味棒棒糖。
是她最喜欢的味道。
“谢谢。”
林乔出门接热水，在路过后门时低声道。
然后眼睁睁看着叶知晓把他的空杯子递过来，理直气壮回了一句：
“不客气。”
后几次彩排，林琅亲自监督，叶知晓没再缺席。话剧呈现的效果一次比一次好，所有人踌躇满志，打算在艺术节展演上一举夺魁。然而当奥赛通知下达至各班，原本躁动的人心全部哑火。
中考成绩前20名皆被分到一班，其中多半报名参加了在上海的奥赛。
包括话剧的男主角，陆望川。
总不能因校内的课余活动而耽误学生们拿比赛名次，林琅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于是敲定的参演人员马上“大换血”，原班人马几乎只剩林乔一个。
配角倒无所谓，台词少，由道具组顶上，麻烦的是男主角。他们节选的段落内男主角的词太多，如陆望川这样过目不忘的学霸都背了很久，更不必提其他人。
艺术节表演在即，上哪儿薅一个现成的替补？
林琅无计可施，只能要求班里不去上海的男生挨个儿和林乔试戏。
不试不知道，一试吓一跳，记不住词的，没有林乔高的，更有甚者登台便发抖，牙齿打颤腿发软，林琅赶紧让人给他扶下来。
林琅看了一眼排在队伍最末的叶知晓，残存的几缕希望消失殆尽。
叶知晓是个挺好的孩子，就是背书不大行，开学布置下去的《雨巷》背诵，月考和期中都还空题没写。
让他背男主角的大段台词，除非有奇迹。
但林琅没想到，世界上真有奇迹。
叶知晓表演结束，她的脸色说不上好看，半晌，一手指向台上：
“知晓啊，”她话里透着十足的无奈，“你把背台词的勤奋劲儿用到学习上多好！”
林乔深以为然。
叶知晓一共参加三次联排，男主角的台词却能倒背如流。
他很聪明，也一定花了心思。
可是，之前不是说不想演吗？
艺术节伊始，一班的话剧排在开场。林乔第一次见到叶知晓换上那件月白长衫，追光灯于他肩头流泻一道银河，青竹纹在灯下忽明忽暗。
她一时未回过神。
“乔乔，接词。”
担任配角的朱乐吟自牙缝里挤几个字，她如梦初醒，向前半步牵住叶知晓的衣袖——
在全校师生的注视里，轻轻抱了他一下。
林乔动作很快，如蜻蜓点水，一旁的朱乐吟尚未看清就结束了。
而叶知晓的耳尖霎时通红，悬在她腰后的手指蜷成僵硬的弧度，听凭胸前的怀表链被她发间的珍珠卡子撞得叮当直晃。
明明剧本上没有这个动作。
她也从未抱过陆望川。
由于临时换人，精心排演的话剧沦为陪跑的优秀奖，学生难免失意。林琅为了犒劳大家，特意提前订了附近餐厅的包厢，等放学后请客聚餐。孩子们欢呼雀跃，只有叶知晓安静地收拾书包。
“你也去吧，”她把手机放在叶知晓的课桌，屏幕上是一张社区义工陪外婆吃饭的照片，“校篮那边，我帮你请假了。”
居酒屋的木质吊灯昏黄如夕阳，学生们兴致勃勃翻阅菜单，由朱乐吟执笔记录。
坐在门口处的叶知晓一言不发，指腹反复摩挲杯沿，冰柠檬水隔着玻璃传到指尖的凉意，始终压不住耳根处持续地发烫。舞台上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在脑海挥之不去，林乔留在他胸口的体温，到现在依旧异常清晰。
“知晓，知晓？……叶知晓！”
林琅第三次提高音量。
叶知晓猛地攥紧杯子，抬头看过去。
“来帮老师搬一下饮料。”
林琅招手张罗，他心不在焉“嗯”了一声，起身朝包厢外走去。林乔几乎同时站起来，小跑几步追到他身后。
“乔乔，林老师喊叶知晓，你去干嘛？”
朱乐吟捏着圆珠笔发问，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瞪得溜圆。
整个包厢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沉浸在点餐里的学生们纷纷投来错愕怀疑的目光。林乔觉察到十七道视线黏在后背，尴尬转过身：
“呃……身为班长，去帮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