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晨，学校公告栏贴出了程灼的休学通知。白纸黑字，简洁明了，就像一道判决书。俞凉站在公告前，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那个熟悉的名字——“程灼，因个人原因申请休学一学年，经校务会讨论批准...”
“看起来好正式啊。”林小满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程灼真的要走了？”
俞凉点点头，喉咙发紧。五天。从今天算起，程灼在学校只剩下五天了。这个念头像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教室里，程灼的座位空着。直到第一节课开始前五分钟，他才晃进来，头发乱糟糟的，眼睛下面有明显的黑眼圈。
“早。”他瘫在椅子上，递给俞凉一个纸袋，“包子，趁热吃。”
肉包的香气弥漫开来，俞凉却没什么胃口：“昨晚没睡好？”
“嗯。”程灼揉了揉眼睛，“和王经理通电话到凌晨，讨论合同细节。”
俞凉捏紧了纸袋，热乎乎的蒸汽熏在手指上：“什么时候走？”
“周六上午的车。”程灼的声音很平静，“战队派专车来接。”
周六。俞凉在心里又算了一遍——五天半。他应该说什么？祝你前程似锦？我会想你？所有词句都在舌尖打转，最终只化作一个简单的“嗯”。
程灼侧头看他，目光如炬：“就这？没别的要说了？”
有。我有千言万语想说。俞凉张了张嘴，却看到李老师走进教室，只好摇摇头：“下课再说。”
这节课俞凉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的笔记本上全是无意识的涂鸦——数字5、4、3...倒计时，还有无数个“CZ“，程灼名字的缩写。等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赶紧合上本子，耳根发热。
下课铃响，程灼立刻转向他：“所以？”
“所以什么？”
“别装傻。”程灼压低声音，“关于天台上的问题...你这几天考虑得怎么样？”
俞凉的心跳加速。天台上的问题。那个他一直在逃避的问题。他盯着桌面，不敢抬头看程灼的眼睛：“我还在想。”
“好吧。”程灼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失望，但很快又振作起来，“反正还有五天，对吧？”
五天。如此短暂，又如此漫长。俞凉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你妈妈...知道你要走了吗？”
“嗯，昨晚告诉她了。”程灼的表情复杂起来，“她居然没反对，只说会常回来看我比赛。”他苦笑一声，“三年没见，现在突然要当模范母亲了。”
俞凉想起程雅茹女士眼中的悲伤：“也许她真的想弥补。”
“也许吧。”程灼耸耸肩，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午休时间，两人像往常一样去了天台。初春的风还带着寒意，但阳光很暖。程灼从书包里掏出两个便当盒：“给，我做的。”
俞凉惊讶地接过：“你会做饭？”
“学呗。”程灼得意地笑了，“总不能老吃泡面。尝尝看？”
便当很简单——米饭、煎蛋、几样青菜，但摆放得很用心。俞凉尝了一口，味道出乎意料的好：“很棒。”
程灼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我还怕盐放多了。”
“真的很好吃。”俞凉由衷地说，胸口泛起一阵温暖的酸涩——程灼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是为了独立生活，还是...为了这一刻能与他分享？
他们安静地吃着，偶尔交谈几句。远处操场上有学生在踢足球，欢呼声随风飘来。这样平常的时刻，却因为即将到来的离别而显得珍贵。
“俞凉。”程灼突然放下筷子，“如果...如果我邀请你周六送我，你会来吗？”
俞凉的手指紧握便当盒：“你想我去吗？”
“废话。”程灼翻了个白眼，“不然我问你干嘛？”
“那我去。”
程灼的笑容在阳光下格外明亮：“太好了。我介绍你认识王经理和队友们，他们都很想见你。”
“见我？为什么？”
“因为...”程灼突然卡壳了，耳尖泛红，“因为我经常提起你啊，笨蛋。”
这个回答让俞凉的心跳漏了一拍。程灼经常提起他？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说了些什么？无数问题在脑海中盘旋，但他一个也没问出口。
下午第一节课是体育。更衣室里，几个男生看到俞凉和程灼进来，立刻停止了交谈，眼神中带着异样的神色。程灼视若无睹，径直走到自己的柜子前换衣服。
“喂，程灼。”篮球队的张远突然开口，“听说你要去打职业了？”
程灼头也不回：“嗯。”
“那俞凉怎么办？”张远意有所指，“异地恋很辛苦的。”
更衣室里爆发出一阵窃笑。俞凉僵在原地，衬衫扣子解到一半。程灼猛地转身，眼神危险：“关你屁事？”
“别激动嘛。”张远举起双手，“只是好奇。你们这么...亲密，分开不会难过吗？”
程灼几步走到张远面前，虽然比对方矮半个头，气势却完全压倒：“听着，我和俞凉是什么关系，轮不到你操心。但如果你再敢找他麻烦...”他压低声音，“我保证让你后悔。”
张远脸色发白，悻悻地走开了。其他人也迅速散开，不敢再多嘴。程灼回到俞凉身边，表情已经恢复平静：“别理那些白痴。”
俞凉点点头，胸口涌起一股暖流。程灼的保护让他既感动又复杂——他不想总是被保护，但又贪恋这种被在乎的感觉。
体育课后，俞凉被李老师叫去办公室帮忙整理资料。回教室的路上，一个意外的身影拦住了他——程雅茹女士。
“阿姨？”俞凉惊讶地停下脚步，“您来找程灼吗？他在...”
“我是来找你的，俞凉。”程雅茹的声音很轻，但眼神坚定，“能找个地方谈谈吗？”
学校附近的咖啡厅安静雅致。程雅茹点了两杯热茶，双手紧握杯子，像是汲取温暖。
“小灼告诉我他周六就要走了。”她开门见山。
俞凉点点头：“嗯，去S市参加训练。”
“你...会去送他吗？”
这个似曾相识的问题让俞凉微微一怔：“会的。”
程雅茹长舒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太好了。他真的很在乎你的意见。”
俞凉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低头喝茶。茶香氤氲中，程雅茹再次开口：“俞凉，我想告诉你一些事...关于我们家族的事。”
她的表情突然变得异常严肃。俞凉放下杯子，认真倾听。
“小灼可能跟你提过，他有个舅舅，我的弟弟。”程雅茹的声音有些发抖，“但实际上...那不是我亲弟弟，而是我的表弟，程锐。”
俞凉微微皱眉，不明白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程锐比我只小两岁，我们一起长大，情同姐弟。”程雅茹的目光飘向远方，“他是个天才画家，敏感、热情...和小灼很像。”
她停顿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程锐二十五岁那年...自杀了。”
俞凉倒吸一口冷气：“抱歉...”
“没人知道为什么。”程雅茹的眼中泛起泪光，“直到整理遗物时，我们发现了他的日记。原来他爱上了一个男人，但那个年代...家庭无法接受。”
窗外的阳光突然变得刺眼。俞凉的心跳加速，隐约猜到了程雅茹想说什么。
“我父母——小灼的外祖父母——强迫程锐娶了一个女孩。结婚两年后，他...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一滴眼泪落在桌面上，“而那个女孩，后来也抑郁而终。”
咖啡厅里的嘈杂声仿佛远去，只剩下程雅茹颤抖的声音：“我永远无法原谅自己当时没有站出来支持他。所以当小灼告诉我他可能喜欢一个男生时...”
俞凉的手猛地一抖，茶水洒了出来。程雅茹连忙递过纸巾：“对不起，我太直接了。”
“不，没关系。”俞凉机械地擦拭着水渍，大脑一片空白。程灼告诉了他母亲...喜欢一个男生？那个男生是...？
“我想说的是，”程雅茹轻声继续，“无论小灼做什么选择，我都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我希望他快乐，做真实的自己。”她直视俞凉的眼睛，“而我相信，你也是这么想的，对吗？”
俞凉感到呼吸困难。程雅茹的目光太过透彻，仿佛能看穿他所有隐藏的情感。
“我...”他艰难地开口，“我只希望程灼好。”
程雅茹微微一笑，那笑容和程灼如出一辙：“我知道。所以我才来找你。”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能帮我个忙吗？把这个交给小灼...在他离开的那天。”
俞凉接过盒子，轻飘飘的，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您不亲自给他？”
“我会去送他，但有些话...也许由你来说更合适。”程雅茹站起身，“谢谢你，俞凉。小灼能有你这样的朋友，是他的幸运。”
朋友。这个词此刻听起来如此苍白。俞凉将盒子小心地放进书包，心中五味杂陈。
回到学校时，下午的课已经开始了。俞凉悄悄溜进教室，程灼投来询问的目光，他轻轻摇头表示没事。
接下来的几节课，俞凉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程雅茹的话在他脑海中回荡，与无数记忆碎片交织——程灼在雨中的哭泣，在天台上的告白，在校长室紧握他的手...
放学后，程灼被叫去参加电竞社的欢送会。俞凉独自回家，坐在书桌前，鬼使神差地拉开最底层的抽屉。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本黑色笔记本，封面没有任何标记。
翻开第一页，密密麻麻的记录映入眼帘：
“9月15日，CZ今天迟到了，头发乱糟糟的，可能又熬夜打游戏...”
“10月3日，CZ数学小测满分，解题方法比标准答案更简洁...”
“11月20日，CZ在雨中发烧，抓住我的手不放...”
每一页都是关于程灼的观察记录，从他喜欢的食物到微小的表情变化，事无巨细。俞凉自己都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记这些，仿佛只有将程灼的一切记录下来，才能理解那个复杂而耀眼的灵魂。
最新的一页写着：“3月1日，距离CZ离开还有5天。他今天做了便当，煎蛋有点咸但很好吃。他说经常向队友提起我...”
俞凉猛地合上笔记本，脸颊发烫。这是什么？某种变态的跟踪记录吗？还是...他不敢深想的那个可能？
手机突然震动，是程灼的信息：“欢送会无聊死了。明天带你去个地方，就我们俩。翘课敢不敢？”
俞凉盯着屏幕，心跳加速。翘课？他从未做过这种事。但想到程灼即将离开...
“好。”他回复道，然后补充，“去哪？”
“秘密。穿舒服点的鞋子。”程灼回了一个笑脸表情，“明天见，机器人。”
俞凉放下手机，目光落在那本黑色笔记本上。五天。只剩下五天了。无论程灼想带他去哪里，无论那个盒子里装的是什么，无论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窗外，暮色四合。俞凉轻轻抚过笔记本封面，做了一个决定——明天，他要带上自己准备的礼物，不管有没有勇气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