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那颗糖太酸了的缘故,那之后霍寻看上去心情就不太好了。
到站,下车,等车,一直到回去小镇上那个陈旧的居民楼,霍寻都没怎么说话。
苏诀也安分得紧,进门的时候,他跟霍寻说了一声“再见”,周成荣就拽也似的把他拉进去了。
透过即将合上的门缝,霍寻看到苏诀站不稳似的踉跄了一下。
他好像一直四肢不怎么协调,运动细胞不太发达,长大之后也经常平地一声摔,类似于走着走着就发现不见了、回头一看原先还蹦蹦跳跳的人已经栽到各种坑里去的事情发生过很多遍。
好像一个没看住,苏诀就会做出一些让人不省心的事情来。
门关上,隔绝一切声音,霍寻又什么都听不到了。
一股莫名的恐慌涌上心头,霍寻站在那儿,突然动不了,头很痛,身上也冒出汗来。
那个为时十九分零八秒的视频画面又到了眼前,霍寻控制不住想起。
直到一个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霍寻?”
台阶上一个和霍寻差不多年纪的男生几步走过来,“真是你啊!我还以为你以后不回来了呢!”
陈万枫,霍寻为数不多的朋友,两人从幼儿园时期就相识了,属于那种平时不怎么联系,但遇见还是会重新熟络起来谈天说地的朋友。
不过,主要是对方谈天说地。
上一世苏诀出事后,霍寻和人起冲突进派出所,就是陈万枫出面来捞的他。
这会儿再见到他,说实话,霍寻有点不太好。
不过陈万枫对此浑然不觉。
“你站这干嘛,当门神啊?”陈万枫看他盯着隔壁人家的大门要进不进的,又问:“对了,你弟丢了你知道吧?”
真会说话。
霍寻纠正道:“只是离家出走。”
“哈!我就知道和你有关系,跑去找你了是不是?你这是把他送回来了?厉害啊你,把人孩子拐走了可还行,你人贩子啊。”
霍寻看着他,没说话。
看着他这样略显陌生的目光,陈万枫有点不乐意了:“你干嘛,去了趟大城市不认识你万枫哥我了是不是?什么眼神你。”
说着他给了霍寻一肘击。
已经过了和人打打闹闹年纪的霍寻如今已变得沉稳,他瞥了陈万枫一眼,没有对他的动手动脚发表意见。
转身离开周成荣家,回到家里,开锁。
屋内窗帘垂着,一片昏暗,大部分的东西都被搬走,只剩几个老旧的大块头家具,显得格外空荡。
陈万枫看他开了门也不进去,又来一句:“怎么,走了一周老家也不认识了是吧。”
确实不太认得了。
只是离开的时间不是一周,而是漫长的十年。
打开灯,屋子亮了起来。
霍寻跨进这个曾经有着父母居住痕迹的老房子,在红木沙发前坐了下来。
陈万枫毫不客气地跟进来,环顾一周,也坐下来。
“你别说,这搬空了确实有点认不大出来了,话说你和霍叔以后还回来住吗?搬这么空。”
“回。”
虽然霍启明一开始确实有卖房子的想法,但最后这个房子也没有卖出去。
霍启明破产时没卖,生病急需钱时没卖,到后来霍寻还债,很难很难的时候也没有卖。
重来一世,就更不会卖了。
“那就好,不然你再回来得睡大马路。”陈万枫笑咧咧,“你转学之后班上都炸了你知道吧,中考前搬家,你可真行啊霍山寸,三班的革命友谊说扔就扔了是吧?一声不吭就走,胖子说等你回来干你呢,哦对,我这就给他们打电话……”
他掏出小神机来就要拨号,霍寻也没制止,他当初转学确实没和同学打招呼,陈万枫是家住的近,所以才多知道一些实情。
坐了一晚上火车,他有些累,靠在沙发背上,捏了捏眉心。
现在是十年前的寒假,他和苏诀一起回了老家。
这是一段过去从未发生过的新事件。
桐里冬季寒冷漫长,有长达两个月的寒假期。
要怎么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成功带走苏诀,霍寻现在还没有头绪。
虽然苏诀就在离他两墙之隔的地方,但这对于原本可以一直看着他的霍寻而言,还是有些远了。
不能随时随地看着苏诀,这让霍寻有些不安,尤其是在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那些不太好的回忆总会疯狂地冒出来。
当天夜里,在又一次失眠之后,霍寻坐起来,打了苏诀的电话。
第一遍,苏诀没接。
霍寻很快又打了一遍。
第二遍响了六下之后对方终于接通了。
“哥哥?”一道轻柔的,有些含糊不清的声音传过来。
霍寻这会儿看到床头的钟,时针刚走过半夜的三点。
苏诀可能是没听到霍寻回答,又轻声细语喊了一声“哥哥”,霍寻听到他在另一端确认地问道:“你是我哥哥吗?”
“是我。”听到他声音的霍寻躺了回去。
他可能是有些神智不清了。
竟然神经质到半夜打电话确认人的存在。
或许从那天醒来发现回到十年前,他就已经不正常了。
“你又睡不着了吗?”苏诀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
“没有,只是不小心按到。”霍寻并不想承认,他后知后觉这件事的荒谬,苏诀确实是个麻烦精,让他不管哪一世都摆脱不掉。
一片寂静中,指针转动的声音和电话那端苏诀的呼吸声显得格外有存在感。
苏诀“哦”了一声,就没有再吭声了,霍寻听到他的呼吸变得和缓均匀,像是又睡着了。
他没有提醒这一点,听着苏诀的呼吸,终于也渐渐恢复了平静。
.
次日一早,霍寻收到陈万枫发来的同学聚餐的短信。
桐里的中学正式进入假期,最后一波高年级学生也停止了补课,三班同学在中心广场的饭店订下包间,庆祝他们即将到来的寒假和新年。
以陈万枫等人为首的组织者表示,庆祝之外,还要把霍寻这个提前叛离班级的“逃犯”喝趴下,让霍寻务必收拾收拾好准备出席,接受同学们的盘问和拷打。
霍寻走出家门,来到隔壁领居家门前,敲门。
几下过后,门开了。
迎面一张周成荣的脸。
两人面对面无声站了会儿,霍寻先开口叫了声,“叔叔。”
他礼貌起来还是挺礼貌的。
“找小诀?”
“是。”霍寻说:“同学聚会,带他出去玩会儿。”
“什么聚会?”
“同学聚会。”
“……”
周成荣应该也是准备出门,里面苏诀婶子正给他六岁的儿子穿衣服,一家三口穿着喜庆的新年红。
“叔叔阿姨是要出门?”
“嗯,小的外婆做寿。”周成荣莫名有点不习惯地打量霍寻几下,看对方现在似乎没昨天看上去那么不顺眼了,他今天本来是想把苏诀留在家里的,不过既然霍寻主动说要带苏诀去玩,那让他帮着看下孩子也没什么。
“那什么,小诀!”周成荣朝屋里喊了一声,随后苏诀就蹬蹬蹬跑了出来。
他身上还穿着昨天那件小袄,手里拿着团毛线球,像条小尾巴拖了一地。
看到霍寻,那双眼睛亮了起来。
周成荣见状夺过那毛线球扔回屋里,把苏诀拽到霍寻跟前,“你哥说带你出去玩,你跟他去吧,听话点,在外面别乱吃东西,早点回来晓得吧?”
“放心。”霍寻道:“会赶在叔叔回来前送他回来。”
他牵起苏诀的手,“跟你叔叔说再见。”
苏诀要跟随霍寻的脚步拐了个弯,他转回身,礼貌地对周成荣说:“叔叔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