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将就木》by不临月
2025.4.18/正版首发晋江文学城
“李医生，下班了？”
同事抱着资料推门进来，就看见李闻玉在办公室里换上自己的外套。
李闻玉总是温和的眉眼染上倦意，看起来比平时多了几分冷淡，听到声音才抬头朝同事轻轻笑了笑，“嗯，明天休假呢。”
“是该休假了，看你这段时间忙得几乎脚不沾地的，人也瘦了一大圈，咱科里的小护士们看着都心疼死了。”同事语气中带着揶揄地说。
李闻玉确实有些累了，换作平日他或许还能勉强接两句话，供科里上了年纪的老阿姨和小姐姐们调戏娱乐，但今天实在提不起心力。
他把白大褂挂在衣帽架上，跟另一个交班的同事打过招呼，坐电梯下了停车场。
李闻玉的车是一辆白色大众，很不起眼的款式，买的时候才十来万出头，却是用他自己的积蓄付的。慕淮城送他的新款GLS，李闻玉一次也没有开过，就放在车库里吃灰。
慕淮城曾经一度很不高兴，认为他这是在装清高，白给的好车不开，偏就要开自己那辆普通的“破车”。李闻玉淡淡地说，“普通有什么不好的，代步工具而已，能开就行。”
“随便你。”从认识他以来，李闻玉就一直是这个半死不活的性子，慕淮城也懒得管了。
慕淮城只有一个要求，李闻玉跟他出门的时候不准开那辆大众，说是好像显得他亏待了李闻玉一样，在朋友面前丢他的脸。
李闻玉默默应承。
可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事事不顺，大众在路上抛了锚，李闻玉站在车旁，眉宇间笼着一丝清愁。这下真成“破车”了，他无奈地想。
左右无法，李闻玉只能打电话报修，然后坐最近的一班地铁回家。
这会儿是下班高峰期，好不容易一次能在六点前下班，居然还得在地铁上耽误，李闻玉被混乱嘈杂的人群拥挤着，心里无声地盘算。
买菜估计是没时间了，只能用冰箱的存货将就一下，希望慕淮城今晚会回家吃饭，虽然家里已经没有他喜欢吃的菜了。
到了家，李闻玉快速洗了个澡，好让自己精神点儿，完事才赶紧去厨房做饭。
他的手艺非常不错，无论是拿手术刀还是菜刀，都相当的稳，一盘寻常的炒青瓜也做得秀色可餐。又做了一锅紫菜蛋花汤，李闻玉还记着慕淮城说这几天有点上火，正好清清热。
饭菜好了端上桌，人还没回来。
李闻玉一般很少会催他，因为慕淮城是个暴脾气，一催就要发火，反倒惹他心烦。
但时间转眼就过，指针来到八点多，饭菜热了两轮，门口还是静悄悄的。
李闻玉不得不拿起手机，点开和慕淮城的聊天框，却又忽然怔住了。
长长一列绿色的，都是他发的信息，对方偶尔会回，每次回也就只吝啬地吐一两个字。
最下面的两条照旧是他垫底，是李闻玉在三点和五点发的，“今晚回家吃饭吗？”
“很忙吗？我快下班了。”
至今没有得到回音。
李闻玉垂着眼，手指动了动，屏幕的亮光微弱地照进他安静的眸中，透不出什么情绪。
他在看和慕淮城的聊天记录。
其实李闻玉算得上是个寡言的人，性格也相对被动，很典型的理工男，不懂浪漫，不解风情，更遑论去讨伴侣的欢心。可看着手机里这段聊天记录，李闻玉却窥见了一个陌生笨拙的男人，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话竟有那么多。
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说，慕淮城显而易见的冷漠和不感兴趣跟看不出来似的，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着实令人厌烦。
……慕淮城也这么觉得吗？
一定会吧。
这么多年来，李闻玉在谈恋爱这方面自认很不擅长，是俗称的“直男思维”。他虚心请教过身边的女性朋友，如何做一个合格的男朋友。
朋友是这样告诉他的：
每天的行程要报备，做什么提前说，才能让伴侣有安全感。
心里有气要当天说开，千万别过夜，才能和伴侣的感情关系走得更长久。
吵架了要主动哄，先别管谁对谁错，才能跟伴侣冷静下来解决问题。
李闻玉明明都做到了，却好像还是慢慢地在离慕淮城越来越远。
也是。
夫妻尚有七年之痒，何况他们已经十年。
两个男人，走到这一步，够远了。
李闻玉没有再做无用的等待，放下了手机埋头吃冷掉的饭菜，心情不好，吃东西也味同嚼蜡一般。机械地把碗洗了，九点钟，李闻玉早早上床准备睡觉，——他太累了。
睡了大概没多久，李闻玉就被一阵开门的动静声吵醒了，他完全没有起床气，也不觉得那可能是家里进贼了，心头涌上久违又酸胀的欢喜，把今晚的沉闷和低压都冲得干干净净。
他立刻掀被子下了床，故作镇定地穿好了拖鞋，顺手把凌乱的睡衣整理一下，这才走出房门快步到客厅里去迎接爱人。
可是一出去就愣住了。
慕淮城怀里似乎抱着个人，另一只手有点费劲地“啪嗒”一声按开灯。
灯一亮，看见客厅里的李闻玉，慕淮城的脸色也变了。两人都没有预料是这样的画面。
慕淮城表情不太自在，拧着眉说：“你今天怎么回来了？不是要上夜班么。”
本来是要上的，但领导看他这段时间太过拼命，身体明显熬不住了，于是给他调了休。
调休这件事李闻玉是发信息说过的。现在看来，慕淮城多半没有仔细看了。
也许有看，只是忘了。
慕淮城这两年的记性越来越差了。
李闻玉没有吭声，眼神幽幽的，棉质睡衣套在他清瘦挺拔的身子上，衬得整个人单薄了不少，连肩胛骨的线条都变得锋利。
他冰凉的视线落在慕淮城怀里，那曾经只属于李闻玉的位置换了人，是个看上去就纤细孱弱的男孩儿，脸庞漂亮又柔和，目测至多才十八九岁的年纪，一股很清澈的大学生味儿。
李闻玉没有问他是谁，只是说：“你不应该把人带到家里来。”
声音平淡、平静，全无丝毫怨言。
但慕淮城却知道他生气了。
李闻玉是一座亘古沉默的火山，爆发之前往往悄无声息，直到攒够了盛极的怒意，便会比任何人都要浓烈、决绝，不留情面。
慕淮城是见识过的，也有点怵，并不想跟李闻玉浪费时间争吵，解释道：“是我公司新签的艺人，今晚有个饭局，替我挡了不少酒。”
“然后呢？”
“他发烧了，不能一个人。”
难道他没有家人朋友吗？需要你来做这个救世主。李闻玉到底没把这话说出口，因为他知道慕淮城总有千万种理由。
他看着慕淮城将人抱到沙发上，动作轻柔得简直像对待一只脆弱的幼猫，头也不抬地对李闻玉说：“闻玉，你是医生，给他看看吧。”
李闻玉冷声道：“我下班了。”
不过廖廖几句又让气氛僵持起来，慕淮城终于有些恼了，他太不喜欢李闻玉这副气死人的个性，怎么以前没发现他这么没有同理心？
如此想着，慕淮城语气也差了，“我给你付加班费行吗？李医生，他是个病人。”
最后两个字被刻意强调着。
好像这样就能掩盖什么不堪的事实似的。
李闻玉抿了抿唇，脸色苍白而冷静。他的嘴唇颜色也很淡，天生略微向下，就显得并不那么温柔善良和好相与，甚至是过分凉薄了。
与其说是救人的天使，不如说像地府里的判官，无论是好人和坏人都公事公办，施予着他们平等的生或者死的权利。
他不再说话了，转身去烧开水。
等水开的那几分钟，慕淮城仿佛才注意到李闻玉最近的变化，走了过去，用宽大的手掌扶了扶他的腰腹。李闻玉身上本来就没有什么赘肉，如今又清减了些，能摸到愈发清晰分明的肌肉线条，触及皮肤时果真像玉一样温凉。
慕淮城突然就不恼了，他想起来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喜欢李闻玉，不正是因为他这个清冷如谪仙、温润如良玉的好模样么？
美人如斯，有点个性也很正常。
十七岁那年的李闻玉，穿着校服如同天上倾泻下来的一段洁白无瑕的月光，尽管他总是不苟言笑地冷着脸，比现在的李闻玉还要古板无趣得多，却依然招来一众少男少女的目光。
十年转瞬过去，李闻玉也从一个青涩秀气的少年长成了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他的光芒由外放转为内敛，不急不躁，不卑不亢，宛若一壶温了十年的烈酒，越久越醇。
慕淮城低头在他后颈上嗅了一口，李闻玉皮肤里蒸出来的气味也是淡淡的，温热、纯澈又沁人心脾，胜过世间最好的安神香。
“闻玉，有些事情你管不了。”慕淮城从背后搂住他的腰身，手掌慢慢往上伸进衣服，覆在那片触感极好的胸膛。姿态亲昵，说出的话却残忍，“只要你乖乖听话，我还会爱你很久。”
李闻玉闭了闭眼，又睁开，眼里是寡淡的如死灰般的凉意，“还有多久？”
十年了。
他很清楚，他的爱情已经行将就木。
男人自古就是一种神奇的生物，可以把性和爱分得很开，十年前还有爱的时候，慕淮城愿意忍受他无趣的灵魂和个性，现在连好感都提不上了，只剩下这副还算入眼的身躯、骨架和皮囊，慕淮城还能忍受他多久呢。
客厅里一片死寂。
沉默中只有挂钟在嘀嗒作响。
李闻玉这时才恍然，原来一切早在他没有察觉到的角落就开始倒计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