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凉睡得并不安稳，背后总是有隐隐约约的寒意沿脊骨而上，让人不得深眠。
到后半夜，外面竟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细密的雨声落在泥里、棚顶，其他病人仿佛都陷入了梦境，连句呼痛呻吟都没有，于是耳边一直传来扰人的落雨声。
床头正对着扇窗，有几丝细雨飘入，网住她的脸，湿湿漉漉的，多了便会凝成珠坠入发丝，像泪。
不胜其烦的她想翻身掩住一边的耳朵，然而躯体不听号令，甚至脖子都被封印在原地。似条被钉在砧板上的鱼，动弹不得。
于是心里生出了一股无名火，但意识仍旧沉沦在清醒与幻梦中，挣扎着不愿醒来。
恍恍惚惚间，雨声里混入了别样的音调。有人在说话。
“…惹愁闷。染相思、病……是阿谁有意，阿谁薄幸……我有你，你无我分……真堪人恨。心儿里、有两个人人。”
最后两句几乎是贴在她耳边低语。
缠绵的词，阴暗的调，秋凉越听越不对劲，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这沙哑的带着故意暧昧的男声，耳熟得很，但故意扰人清梦的行为更让她生气！
“是不是有病啊？”
她骂骂咧咧地睁开眼，想看看到底是哪个神经病半夜三更唱戏，没点公德心。
那人轻轻笑了。
借着角落里幽微的烛光，秋凉眯起眼仔细打量这位不速之客。一身黑袍，头上顶着好几根树枝，手里还拿着好大一把……镰刀？这会都怼到她眼前了！
他他他他他不是那谁嘛！
认出是谁之后秋凉人都快僵了。夭寿啊，这个变态怎么会在这里！
鼻间萦绕着浓郁的血腥味，刺骨的寒意如丝如缕缠在脖子上，让她又想吐又想死。
暴雨心奴欣赏了半天秋凉变白变青又变紫的脸色，才慢悠悠开口，“你认得吾、还骂吾有病？”
秋凉真想翻个白眼给他，你想杀就杀吧。和变态疯批交流不了一点。
可现实是她打着寒颤，磕磕巴巴地说，“祅撒教舞司谁人不识。骂您，我那时脑子不清醒，在说我自己有病呢哈哈。”要不是起不来床，她真的可以一跃而起给人磕一个。
“看来是吾错怪你了。”暴雨心奴嘴角笑着，但是手里的镰刀还紧贴着秋凉的脖子，纹丝不动。
懂了，他就想要她的狗命。
秋凉放弃了，她深深吸了口气，在可以说是简易通风的药棚，鼻尖的血腥味未免过于重了，视线落在用来分隔空间的草席上，“您把外面的病人们都杀了吗？”
暴雨心奴“哦？”了一声，终于舍得收起那把利器，他站在那里犹如一尊死神，阴冷又压抑。
“那么，残忍的舞司大人独独留我多苟活一会的目的是什么？”
被变态缠上，死路一条。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唯一不同的是和九千胜他俩说过话，然后这个变态就跟过来了。
哇噻。
不过剧里没说暴雨心奴还跟踪九千胜啊，估计是派的教徒吧。唉，不管怎样，今天是肯定凉凉了。希望哪天九千胜和最光阴回访的时候能帮忙收个尸。
“总不可能是突发了善心吧？”
破罐子破摔的秋凉瞬间觉得世界如此广阔，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死就死呗。因此说话也变得阴阳怪气，嘲讽味十足。
暴雨心奴都不知道善字怎么写，善心又是个什么东西。
他上前几步，伸手探出窗外，轻柔低哑的嗓音像是情人间低语，字里行间却是冷冽的杀意，“雨落到此处，吾便来杀人了。”
神经病。
“世间有雨便要杀人，你忙得过来吗。就是不知道九千胜大人如果知晓……”
“嘘。话说得越多，死状便越凄惨，你想试试吗。”
“……”
两人一站一躺，雨声逐渐喧嚣。
“舞司还不动手吗？”秋凉等着他动手，却不想等得又要睡过去了，人还在窗边看雨。
暴雨心奴不正常的时候还是挺正常的。他手一动，战镰丝滑地划了个半圆，新鲜的血液顺着断裂的喉管汩汩流出。
雨声渐大，压过了此间最后的声响。
“咳咳咳咳。”
秋凉边咳边捂着脖子坐起来，太可怕了。暴雨心奴居然不一招毙命，反而划开喉管，眼睁睁看她失血而亡。
小时候看邻居杀鸡就是这样。抓住翅膀和爪子，倒悬，然后用剪刀利落地剪开鸡的脖子，看着鸡血从破口处流下来，直到装满一碗。
她就是那只鸡。
怎一个惨字了得。
吓得她不停摸着脖子，现在还是光滑没有破口的脖子。
“姑娘，你能动了？”正好端着药进来的药童满脸震惊地看着她。
对啊，她怎么还能动？！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药童看秋凉比他还惊奇的模样，咽下了好奇，走到床边，将药递给她，“正好药也煎好了，姑娘吃药吧。”
秋凉低头一看，乌漆嘛黑的，草药味直冲鼻，一闻就正宗。她苦笑着接过碗，“这药可真药啊。”
药童闻言点点头，脸上满是自豪，“这可是师父开的药方，用的全是真材实料。姑娘你快喝吧，也能早点好。”
“好………吧。”不敢直视药童期待的眼睛，秋凉吹了吹热气，一饮而下，嘴里瞬间充斥着古怪的涩味和苦味。和以前喝的中药又是不同的味道，真是各有各的苦，各有各的难喝。
可能很少见到女子如此喝药，药童的眼神都变了，干巴巴地夸了句，“姑娘厉害。”接过了碗就往外跑，嘴里嘀嘀咕咕的。
秋凉没在意，被子一掀又躺了下去。她现在更疑惑的是自己怎么又活了的事，而且身体还能动了。
不对，只有上半身能动。双腿还是没有知觉。她往下摸了摸，被木板固定着，是骨折吧。
正想着，窗外又飘起了雨。雨丝溜进了窗，落在她的脸上。轻柔又细密，如丝如网。
秋凉半撑起身，抬手合上了窗子。
所以，暴雨心奴还会来吗？
暴雨心奴不敢亲自跟着九千胜，只能派了教众暗暗观察，有任何情况都要上报。
于是他不只第几回听到九千胜又和那个该死的最光阴去救灾了，两人举止亲密，九千胜还给他扇风。气得他又掀翻了一个石桌。
“最光阴！又是你！”
属下对自家舞司时不时发癫的行为显然适应良好，面色不改继续汇报，“随后两人还去了药棚，和一位女子谈了会。”
“嗯？女子……从前没见九千胜大人会对受灾者有过多关注，这次怎么”
暴雨心奴按捺不住，生生在新搬来的石桌上印出个掌印，“吾要去看看。”
于是在偷偷看过秋凉之后，偷窥欲大爆发的暴雨又去偷看了九千胜和最光阴喝酒。看着九千胜喝得两颊微红，一双紫眸仿佛浸了蜜般地盯着最光阴看，暴雨心奴彻底破防了。
他要杀人。
他要杀人！
天上落了雨，上天也在为他哭泣。
他回转那个药棚，手起镰落，鲜艳的红色渐渐染红了地面，外面温柔的雨丝落下，笼罩了这片残酷又寂静的空间。
雨声渐大，他看向里间，那里还有他今夜的最后一滴泪等待收割。